主卧的门，像一道无形的界碑，将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彻底分隔在两个世界。
门内，沈念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稀疏的路灯光线，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一如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印记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脏被反复撕裂的万分之一。
“月下精灵”……蕾丝裙……电脑微信备份……
这些词语像淬了毒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经，勒得她几乎窒息。陈默那惊慌失措、拼命掩饰的模样，在她脑中反复播放，每一次回放，都像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信任？这个词如今听起来，是多么苍白而可笑。它早已在他们一次次的“误会”、一次次的“工作需要”、一次次的“你别多想”中，消磨殆尽，尸骨无存。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去质问。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席卷了她。她就这样坐着，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透出灰白的曦光。
新的一天，依旧到来，不管她是否愿意面对。
清晨，沈念起身，洗漱，换上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甚至还化了一个淡妆，试图掩盖眼底的青黑和面容的憔悴。镜子里的女人，眼神冰冷，嘴角紧抿，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坚硬。她几乎快要认不出自己。
走出卧室，陈默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煎糊的鸡蛋和烤得过火的面包。他眼下的乌青比沈念更重，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颓唐而焦虑。
看到沈念出来，他立刻站起身，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安，有试图解释的急切，还有一丝被看穿后的恼羞成怒。
沈念没有看他，也没有走向餐桌，径直走向玄关换鞋。
“念念！”陈默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我们……我们谈谈好不好？昨晚……昨晚那条消息真的不是……”
“我今天很忙。”沈念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有个重要的客户会议。”
她穿上高跟鞋，拉开门，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等等！”陈默几步冲过来，挡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就算你再忙，也听我说完行不行？就五分钟！我和苏晓真的没什么！那条裙子我根本没看过！她就是那么一说！电脑备份……那可能是我之前清理记录没清干净……”
他的解释苍白而混乱，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挽回那已然崩塌的信任。
沈念抬起眼，目光终于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冻结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语。
“陈默，”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你觉得，我现在还在意，你看没看过那条裙子吗？”
一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所有虚伪的表象，直指核心。
陈默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明白了，沈念在意的，早已不是某一条裙子，某一次越界，而是他这个人，以及他们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本身。
沈念不再看他，侧身从他旁边走过，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陈默绝望而颓然的身影。
沈念驾车汇入早高峰的车流，电台里播放着轻快的音乐，与她沉重的心情格格不入。她关掉电台，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手机震动，是林薇打来的。
“念念！怎么样？昨晚后续呢？陈默那混蛋有没有跪地求饶？”林薇的声音永远充满活力，带着对闺蜜无条件的支持。
沈念简单地说了昨晚发现消息和今早的对话。
“靠！”林薇在电话那头爆了粗口，“这狗男人！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什么没看过？骗鬼呢！念念，你打算怎么办？这种男人不离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沈念看着前方拥堵的车流，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聚焦，变得锐利而坚定。
“薇薇，离婚不是一拍两散那么简单。财产分割，证据收集……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契机。”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且，我不甘心。”
不甘心这么多年的感情和付出，换来如此不堪的结局。不甘心自己像个失败者一样，狼狈退场。更不甘心，让那个穿着蕾丝裙、茶艺高超的苏晓，如此轻易地就得逞。
“我明白。”林薇的语气也严肃起来，“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暂时不用。”沈念深吸一口气，“你先帮我留意一下可靠的离婚律师，有备无患。另外……‘时光印记’那个摄影展的邀请，我打算接受了。”
“嗯？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林薇有些诧异。
“或许……”沈念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我需要一个出口，也需要……重新审视和记录一下，这个阶段的我自己。”
不仅仅是为了记录。在这样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平台上展示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她与陈默可能到来的离婚拉锯战中，增加自己的筹码和底气。她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更无懈可击。
与客户的会议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沈念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专业而缜密地阐述方案，赢得了对方的高度认可。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像一剂微弱的强心针，暂时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
下午，她主动联系了“时光印记”工作室，约定好了初步访谈和试拍的时间。
就在她处理完手头工作，准备离开工作室时，手机收到了陈默发来的微信。很长的一段话。
“念念，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很难相信。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为我之前所有忽略你感受的行为，为我那些混账的借口。我反思了很久，是我错了，错得离谱。我没有把握好分寸，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我和苏晓，真的只是搭档和朋友。我承认我们接触是多，但绝没有超越界限的感情。那条裙子的消息，是她一时口快，我已经严肃跟她谈过了，以后绝不会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念念，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失去这个家。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好不好？今晚……今晚我们圈子里有个小聚会，庆祝上次活动成功，很多朋友都会来。你……你能来吗？我想正式地向大家介绍你，我的妻子。我想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无人可以替代。”
沈念看着这条信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反思？弥补？介绍给朋友？
这算什么？迟来的忏悔？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表演和安抚？在她彻底心冷之后，才想起来要给她一个“名分”？
她几乎能想象，在那种聚会上，苏晓会如何以“好搭档”的身份出现，如何用那种天真无邪的语气说着“嫂子你别误会”，如何与陈默默契互动，而她，则会像一个误入异次元的局外人，格格不入。
她本想直接拒绝。但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去看看。去看看陈默所谓的“反思”和“弥补”，在苏晓面前，能维持多久。去看看他们那个“清清白白”的圈子，究竟是如何看待他和苏晓的关系。
这或许，也是一个收集“证据”的机会。
她回复了两个字：“时间，地点。”
聚会地点在一家颇有格调的Livehouse酒吧，灯光迷离，音乐舒缓。沈念到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打扮大多时尚新潮，带着圈内人特有的气息。
陈默一眼就看到了她，立刻从人群中迎了上来。他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沈念给他买的那件他最喜欢的衬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待。
“念念，你来了！”他试图去牵她的手。
沈念不动声色地将手避开，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嗯。”
陈默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引着她往里走：“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我最好的朋友。”
他带着沈念，穿梭在人群中，将她介绍给一个个面孔。大多数人对沈念都报以礼貌而好奇的微笑，也有人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尤其是在看到她身边寸步不离的陈默时。
“哟，默哥，这就是传说中的嫂子啊？终于舍得带出来见人了？”一个染着蓝毛的年轻男人笑着打趣。
陈默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紧紧跟在沈念身边，姿态甚至显得有些卑微，与平时那个在圈子里游刃有余、自信从容的策划者形象判若两人。
沈念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话不多，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她能感觉到，很多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和陈默之间逡巡，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果然，没过多久，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兴奋的口哨声。
苏晓来了。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一字肩连衣裙，清纯又不失小心机，露出精致的锁骨。脸上妆容精致，笑容甜美，一进来就熟稔地和众人打招呼，俨然是这里的中心人物。
她的目光在场内扫视，很快定格在陈默和沈念身上。脸上的笑容不变，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默哥！”她声音清脆，然后仿佛才看到沈念，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惊喜和歉意的表情，“嫂子！你也来啦！太好了！我还担心这种场合你会不习惯呢！”
她极其自然地就想像往常一样，站到陈默的身边，甚至习惯性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拉陈默的胳膊。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陈默衬衫袖口的那一刹那——
陈默像是被电击一般，猛地向旁边侧退了一大步，动作幅度之大，甚至撞到了身后经过的服务生，托盘里的酒杯一阵晃动。
他这个突兀而激烈的动作，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喧闹的音乐间隙中，这一小片区域陡然安静下来。
苏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凝固，变得僵硬而难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默，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陈默的脸色也涨得通红，他避开苏晓的目光，有些慌乱地看向沈念，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陈默那副如临大敌、急于撇清的模样，看着苏晓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看着周围人那诧异、暧昧、看热闹的眼神……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荒唐得像一出蹩脚的舞台剧。
而她，既是观众，也是被强行拉入剧中的配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念缓缓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鸡尾酒，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然后，迎上陈默慌乱而期盼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欣慰，没有感动，只有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