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Livehouse酒吧那一隅凝固了。
迷离的灯光扫过陈默因过度反应而涨红的脸,扫过苏晓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她那双迅速蓄满泪水、写满了震惊与受伤的眼睛。周围朋友们脸上的表情从嬉笑调侃,转为错愕、玩味,最后化为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兀形成的三角地带。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背景音乐不合时宜地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那些目光像无形的针,刺得他浑身不自在。他侧退的那一步,完全是下意识的,是沈念那双冰冷的眼睛和昨晚那句“你觉得我现在还在意吗”带来的条件反射。他急于证明,证明自己意识到了“界限”,证明自己站在沈念这一边。
可当动作完成,看到苏晓那瞬间惨白的脸和泫然欲泣的表情,看到朋友们诧异的目光,一股混合着愧疚、尴尬和莫名烦躁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了?晓晓毕竟是他多年的搭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下意识地想去看向苏晓,想用眼神传递一丝歉意或解释,但目光转到一半,又硬生生刹住,强行扭回来,牢牢锁定在沈念身上。他现在不能看苏晓,一眼都不能!他必须让沈念看到他的决心!
沈念就站在那里,手里端着那杯冰凉的鸡尾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因为陈默那激烈的“护妻”举动而流露出半分感动或欣慰,也没有对苏晓的难堪表现出丝毫的同情或快意。她就像置身事外的观众,冷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审视地,观看着这场因她而起的、略显滑稽的戏剧。
她的平静,与现场那种微妙的、一触即发的张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终于,陈默稳了稳狂跳的心神,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刻意拔高、试图打破僵硬的语气,对着周围的朋友们,更像是对着沈念解释道:“那个……大家别误会,晓晓她就是……就是习惯性动作,没什么别的意思。”他干笑了两声,声音在安静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空洞,“我老婆……我老婆她比较大度,但咱们自己得注意点,对吧?哈哈……”
他试图用玩笑来化解尴尬,但效果适得其反。那句“我老婆她比较大度”,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道德绑架,将沈念架在了火上烤。仿佛她若是此刻流露出任何不满,就成了他口中那个“不大度”的人。
苏晓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委屈,有失望,还有一丝被背叛的愤怒。然后,她猛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转身,一言不发地挤开人群,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带着一种故作坚强的倔强和狼狈。
“哎,晓晓……”有与苏晓相熟的朋友下意识地想叫住她,却被旁边的人用眼神制止了。
场面更加尴尬了。
陈默看着苏晓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沈念身上,脸上堆起小心翼翼的笑容,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低声说:“念念,你看……我刚才……我刚才表现还行吧?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保持距离的。”
沈念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平静,平静得让陈默心里发毛。
她微微倾身,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旁边的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然后,她抬起手,非常自然地,轻轻掸了掸陈默刚才被苏晓指尖几乎要碰到的衬衫袖口,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不洁的灰尘。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
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陈默脸上,也扇在了所有暗中观察的人心里。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硬,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念,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模样。
沈念做完这个动作,收回手,目光平静地迎上陈默震惊的眼神,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依旧挂着。
“表演得不错。”她红唇微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下次别表演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周围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径直转身,朝着酒吧出口的方向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决绝。
“念念!”陈默反应过来,急忙想去追。
“默哥!”刚才那个蓝毛朋友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你干嘛去?嫂子这明显是生气了啊!你现在追上去不是火上浇油吗?让她冷静冷静再说!”
陈默的脚步顿住,看着沈念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洗手间的方向,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将他淹没。他用力扒了一下头发,低咒了一声,颓然地坐回卡座,拿起桌上不知道是谁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邪火。
他明明按照她要求的去做了,他当众推开了苏晓,他表明了立场,他甚至不惜让晓晓难堪……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这种反应?她到底要他怎么做?!
而周围的朋友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起来。今晚这一幕,信息量太大,足够他们消化和谈论好一阵子了。
沈念走出酒吧,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烟酒气和那令人窒息的尴尬氛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陈默那夸张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躲避,苏晓那委屈可怜的姿态,朋友们那看戏的眼神……这一切在她脑中回放,只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荒谬。
那不是维护,那是一场精心计算、用力过猛的表演。目的是演给她看,演给那些朋友看,或许,也是为了演给他自己看,让他相信自己“知错就改”的决心。
可惜,演技拙劣,破绽百出。
她拿出手机,叫了网约车。站在路边等待的时候,林薇的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样怎么样?聚会什么情况?陈默那混蛋有没有什么表示?”林薇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战斗力。
沈言简意赅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林薇毫不客气的嘲笑声:“我的天!当众推开?哈哈哈哈!陈默这是慌不择路了吧?这操作也太骚了!他以为这是在演偶像剧呢?感动中国十大护妻人物?”
沈念听着闺蜜夸张的笑声,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但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凉意。“他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清白’和‘决心’。”
“证明个屁!”林薇嗤之以鼻,“这分明是心虚到极点的表现!他要是心里没鬼,坦坦荡荡,需要反应这么激烈吗?正常的合作伙伴,打个招呼,站近一点怎么了?他这反应,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那个苏晓,哭唧唧地跑掉?给谁看呢?绿茶本茶无疑了!”
林薇的分析一针见血,和沈念心中的感受不谋而合。
“念念,你刚才做得太棒了!掸袖子!哈哈哈!绝了!就该这样!告诉他,你早就看穿他那点小心思了!让他自己演独角戏去!”林薇兴奋地说,“那你现在出来了?回家?”
“不回家。”沈念看着远处驶来的车灯,语气平静,“我去你那儿住一晚。”
她暂时不想回去面对陈默,不想看到他可能出现的、更加小心翼翼的讨好,或者恼羞成怒的指责。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
“没问题!我家大门常打开!我这就给你准备宵夜和红酒!咱们姐妹俩今晚不醉不归……啊呸,是畅聊人生!”林薇豪爽地应下。
挂了电话,网约车也到了。沈念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林薇家的地址。车子缓缓驶离这片喧嚣之地,将酒吧里那场未完的闹剧远远抛在身后。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却仿佛变得更加坚硬。
陈默在酒吧里如坐针毡。
沈念离开后,聚会的气氛变得十分怪异。大家虽然还在喝酒聊天,但话题明显谨慎了许多,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有人试图安慰他,说“嫂子可能只是一时生气”,有人则隐晦地提醒他“注意处理好关系”。
他心乱如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他不断回想沈念离开时那个眼神,那句“表演得不错”,以及那个轻描淡写却侮辱性极强的掸袖口的动作。
她怎么可以这样?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想怎么样?!
苏晓从洗手间回来了,眼睛明显红肿着,但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笑容,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格外勉强和脆弱。她没有再靠近陈默,而是坐在了离他较远的位置,和几个女生低声说着话,偶尔看向他这边,眼神哀怨。
陈默看到她这副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想过去道个歉,解释一下自己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情况特殊。但他又不敢。他怕任何一点对苏晓的靠近,都会通过在场这些“朋友”的嘴,传到沈念耳朵里,那他今晚所有的“表演”就都白费了。
这种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的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聚会最终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陈默喝得有点多,脚步虚浮地走出酒吧。冷风一吹,胃里一阵翻涌。他扶着路边的树干,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满腔的苦涩。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沈念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他打过去说什么呢?解释?道歉?她还会信吗?
他茫然地站在街头,看着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孤独和无助。
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家的地址。一路上,他都在胡思乱想。沈念回家了吗?她是不是还在生气?她会不会……真的要离开他?
这个念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酒醒了大半。
不,不会的!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散就散?沈念只是一时在气头上,等他回去好好哄哄她,跟她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跟苏晓有任何工作之外的接触,她一定会原谅他的!
对,就是这样!
他给自己打着气,催促司机开快一点。
回到家,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念念?”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他打开灯,换上拖鞋,每个房间都找了一遍。主卧的床铺整洁,没有睡过的痕迹。沈念的行李箱还在,常用的护肤品也都在梳妆台上。
她没回来。
陈默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颓然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揪扯着。
她去了哪里?林薇家吗?
他拿起手机,找到林薇的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去。他怕听到沈念冰冷的声音,更怕林薇那毫不留情的嘲讽。
这一夜,陈默躺在冰冷的主卧大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沈念身上淡淡的香气,如今却只让他感到无比的空洞和寒冷。
而城市的另一端,林薇的公寓里,暖黄色的灯光下,沈念和林薇窝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红酒和零食。沈念没有说太多话,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林薇插科打诨,骂着渣男和绿茶。
酒精的作用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沈念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灯火,知道有些路,一旦决定走下去,就不能再回头了。
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家”的地方,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在她心中失去温度。而陈默那场堪称“完美”的护妻表演,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