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车开回林薇公寓楼下的。
她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阳光透过挡风玻璃,明晃晃地照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寒,从心脏的位置,沿着血管,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那段只有十几秒的视频——昏暗暖昧的光线,近乎透明的黑色蕾丝睡裙,苏晓诱惑迷离的眼神,还有陈默那带着笑意和欣赏的、清晰无比的画外音。
“嗯……这个感觉不错,腰再侧一点……对,就是这样,很美。”
很美……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一遍遍扎进她的耳膜,刺穿她最后的自欺欺人。
原来,她所以为的底线,早已被他践踏得粉碎。他不是不知道界限在哪里,他只是……不愿意为她守住那条界限。或者说,在他心里,那条界限本就模糊不清,甚至可以为了所谓的“感觉”和“美”,轻易地挪动。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推开车门,蹲在路边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灼烧着喉咙和食道。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用力擦去,眼神重新变得干涩而冰冷。
她拿出手机,将刚刚从陈默电脑里转发过来的视频和关键聊天记录,再次备份,加密,存储在不同的云端和移动硬盘里。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情绪。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需要更冷静,更需要……确凿的、能一击致命的证据。这段视频和聊天记录固然有力,但陈默依旧可以狡辩是“工作”,是“艺术指导”。她了解他,他绝不会轻易承认。
她需要找到更直接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整理好情绪,她才推开车门,走上楼。
林薇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头,脸上还带着笑意:“回来啦?图纸拿到了?我炖了汤,马上就好……”她的话音在看到沈念脸色的瞬间戛然而止。
沈念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那是一种心死之后,万物皆可焚的决绝。
“念念,你怎么了?”林薇放下手中的勺子,快步走过来,担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是不是……陈默那个王八蛋又做什么了?”
沈念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平静:“薇薇,帮我找个可靠的私家侦探。要快。”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找到什么了?”
沈念没有多说,只是将手机里那段视频点开,递到林薇面前。
十几秒的视频很快播放完毕。林薇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滔天的愤怒,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畜生!人渣!”林薇气得浑身发抖,“他居然……他居然还在那里指导?!‘很美’?!我去他妈的很美!这对狗男女!念念,离!必须离!这要不离,我都瞧不起你!”
“离是肯定的。”沈念收回手机,眼神幽深,“但在那之前,我要拿到他出轨的实质性证据,让他净身出户,身败名裂。”
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不是一个被背叛的妻子在哭诉,而是一个战士在制定复仇的战略。
林薇看着这样的沈念,既心疼又欣慰。她用力点头:“好!我马上找我表哥问问,他认识的人多,一定给你找个靠谱的!这对狗男女,绝不能轻饶了他们!”
接下来的几天,沈念仿佛进入了某种战斗状态。她照常去工作室工作,与“时光印记”的摄影师阿哲沟通拍摄方案,甚至比平时更加投入和专注。工作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也是她稳定情绪的锚点。
她不再回复陈默任何消息,也拒接他的电话。陈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一开始每天几十个电话和长篇累牍的道歉信息,渐渐变得焦躁不安,信息里开始夹杂着质问和不解。
“念念,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我们见面谈谈好不好?就算要判我死刑,也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吧?”
“你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家了?”
沈念看着这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申辩?他还能申辩什么?申辩他如何欣赏别的女人穿着透明蕾丝裙的“美”吗?
期间,她回了一趟家,拿走了更多的个人物品和重要文件。她刻意选在陈默不在家的时候回去,避免与他正面冲突。那个家,如今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需要清理的、充满不堪回忆的场所。
林薇那边的效率很高,很快就通过她表哥联系上了一个口碑不错的私家侦探。沈念与对方在一个隐蔽的咖啡馆见了面,提供了陈默和苏晓的基本信息、常去地点以及那辆车的车牌号,并支付了定金。她要求对方重点调查陈默和苏晓私下接触的情况,尽可能获取亲密照片或视频证据。
做完这一切,沈念感觉心里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似乎松动了一点点。她正在将主动权,一点点抓回自己手里。
这天晚上,沈念在工作室加班到很晚,修改一份即将提交的竞标方案。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信息,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念念,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理我。我在你家楼下(他指的是林薇家楼下),等你。等到你愿意见我为止。”
沈念蹙了蹙眉,没有回复。她不想见他,尤其是在她还没有拿到足够证据,不想打草惊蛇的时候。
她继续工作,直到午夜时分才离开工作室。开车回林薇公寓的路上,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知道陈默很可能真的在楼下等,但她并不打算心软。
果然,车子驶近林薇公寓楼下时,她远远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SUV停在路边。陈默靠在车门上,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得他单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显出几分寥落和狼狈。
沈念的心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硬。她面无表情地打方向盘,准备直接驶入地下车库。
就在这时,陈默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恰好看到了她的车。他立刻扔掉烟头,快步冲到了她的车头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刺眼的车灯照亮了他苍白而憔悴的脸,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落魄又执拗。
沈念踩下刹车,隔着挡风玻璃,冷冷地看着他。
陈默走到驾驶座旁,用力拍打着车窗,声音透过玻璃,带着嘶哑和哀求:“念念!你下来!我们谈谈!就五分钟!求你了!”
沈念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她倒想看看,事到如今,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她解锁了车门。
陈默立刻拉开车门,一股烟味和夜风的凉气扑面而来。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念念,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算我罪该万死,你也让我死个明白行不行?”
沈念没有下车,依旧坐在驾驶座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语气淡漠:“你想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指导’她穿那件蕾丝裙?解释你如何欣赏那份‘美’?”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声音颤抖:“你……你怎么知道……你看了我电脑?!”
沈念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
陈默像是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情绪激动起来:“是!我是看了!但那只是工作!是拍摄需要!我是策划,我指导一下模特的表情和动作怎么了?!这难道也有错吗?!沈念,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那种龌龊的想法来揣测我?!我和晓晓是清白的!”
又是这一套。工作,清白,龌龊的想法。
沈念只觉得无比厌倦。她转过头,第一次正视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陈默,直到现在,你还觉得问题是出在我的‘揣测’上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问题在于,你明明做了会让人‘揣测’的事情,却从不觉得自己有错。问题在于,你妻子的感受,在你所谓的‘工作’和‘艺术’面前,一文不值。”
“不是的!念念,你听我说……”陈默急切地想辩解。
“够了。”沈念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不想再听任何解释。陈默,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伸手,想要关上车门。
“不!念念!你别走!”陈默猛地伸手挡住车门,因为激动,他身体前倾,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出来,“啪”地一声掉在车内的驾驶座脚垫上。
屏幕朝上。
而在手机接触地面、屏幕被撞击亮起的那一瞬间——
沈念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骤然亮起的锁屏界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手机锁屏上,不再是他们曾经的结婚照,也不是系统自带的风景图。
那是一张照片。一张明显是私下拍摄的、未经修饰的、甚至带着些许模糊感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在某个酒店的房间里,灯光昏暗,氛围暧昧。
照片的主角,是苏晓。
她穿着一件极其性感、几乎不能蔽体的黑色蕾丝吊带睡裙,侧躺在床上,身体勾勒出诱人的曲线。她对着镜头,巧笑倩兮,眼神迷离,带着毫不掩饰的挑逗和亲密。
而这张照片,此刻,正赫然出现在陈默的手机上,作为他的——锁屏壁纸。
空气死寂。
世界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沈念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凝固、然后又疯狂奔涌撞击血管壁的声音,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敲在她的太阳穴上。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锁屏照片上。苏晓那媚眼如丝的笑容,那身不堪入目的蕾丝睡裙,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留下终生无法磨灭的、丑陋而疼痛的印记。
原来……如此。
原来所谓的“工作”,所谓的“艺术”,所谓的“清白”,在这样一张私密的、充满性暗示的、被他珍而重之设置为锁屏的照片面前,是如此的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她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最残酷、最直接的印证。
这不是误会。
这是背叛。是赤裸裸的、毫无廉耻的背叛!
陈默也看到了掉落的手机和亮起的锁屏。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死灰,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难以置信。他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怎么会……他怎么会忘了换掉锁屏?!是了,那天晚上他喝多了,拿着手机反复看这张照片,后来……后来就睡着了……醒来后因为沈念的冷战和离开,他心烦意乱,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不……不是的……念念,你听我解释……”他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捡起手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末日来临般的绝望。
然而,已经晚了。
沈念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没有去捡手机,甚至没有再看那张让她恶心的照片一眼。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射向陈默。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失望,没有了疲惫,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彻底的死寂。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陈默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所有试图辩解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沈念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轻,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和嘲弄。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哭闹,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将掉落在脚边的手机,往车外推了推。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令人作呕的秽物。
做完这个动作,她收回手,关上了车门。
“咔哒”一声轻响,落锁。
将陈默,连同他那令人作呕的秘密和绝望,彻底隔绝在了车外。
她启动车子,方向盘一打,毫不犹豫地驶入了地下车库的入口。自始至终,没有再看窗外那个僵立如同雕像的男人一眼。
车窗外,陈默徒劳地拍打着车窗,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被隔绝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沈念面无表情地开着车,地下车库昏暗的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心底最后一丝属于“陈默妻子”的柔软,在那张锁屏照片映入眼帘的瞬间,被彻底碾碎,灰飞烟灭。
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名为“沈念”的废墟。
以及,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