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市场外嘈杂的人声、车流声,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在沈念那句“离婚协议,我的律师会联系你”之后,从陈默的世界里彻底剥离。他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街角的石像,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下坠、直抵冰窖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离婚协议……
律师……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经上反复锯割。不再是气话,不再是威胁,而是冷静的、程序化的通知。沈念甚至不愿意亲自跟他谈,直接动用了律师。她是要彻底、干净地,将他从她的生命里剥离出去。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他猛地颤抖了一下,从那种僵直的状态中惊醒,才发现沈念乘坐的车早已消失在视野尽头,只留下街头陌生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和他脚下那道被夕阳拉得细长、扭曲的影子。
“不……不能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他不能离婚!他绝不同意!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再次疯狂地拨打沈念的号码。依旧是冰冷的、机械的提示音。他转而拨打林薇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的却是林薇毫不掩饰的、带着厌恶的怒斥:
“陈默你还有完没完?!念念不想见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告诉你,你再骚扰她,我就报警告你骚扰!滚远点,人渣!”
“嘟嘟嘟——”忙音响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他握着手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众叛亲离”,什么叫“走投无路”。
不行,他必须找到沈念!必须让她收回成命!解释!对,他需要更有利的解释!那张锁屏照片是意外,是醉酒后的糊涂!那件蕾丝裙……对!那件蕾丝裙只是角色需要!是工作!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微弱,却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的困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不再停留,踉跄着冲向自己的车,发动,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发出一声低吼,汇入车流。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盲目地开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证据,证明那“只是角色需要”!
他需要找到苏晓!需要她亲口向沈念解释!需要那些所谓的“工作记录”、“拍摄方案”来佐证!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再次拨打苏晓的电话。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终于被接听了。
“默哥?”苏晓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疏离。自从那天晚上陈默在酒吧推开她,又发了那条指责的信息后,他们之间就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冷战。
“晓晓!你在哪里?!”陈默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我现在马上要见你!有急事!”
苏晓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被他语气里的焦躁吓到了,轻声报出了一个咖啡馆的名字,是他们以前常去讨论工作的那家。
陈默几乎是闯着红灯赶到了那家咖啡馆。推开玻璃门,风铃发出急促的脆响,他目光急切地扫视,很快在靠窗的角落卡座里看到了苏晓。
她今天穿得很素雅,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挽起,脸上只化了淡妆,眼睛还有些微肿,看起来楚楚可怜,与锁屏照片上那个媚眼如丝、性感大胆的形象判若两人。
看到陈默这副狼狈仓皇、双眼赤红的模样,苏晓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害怕,或许,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陈默几步冲到她面前,也顾不上周围还有其他客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默哥!你干什么?你弄疼我了!”苏晓挣扎着,眼圈瞬间又红了。
陈默死死盯着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压抑而急促:“晓晓!你告诉我!你实话告诉我!那张锁屏照片,还有之前那件蕾丝裙的拍摄,是不是都只是工作?只是角色需要?!你跟我老婆解释!你去跟她解释清楚!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苏晓看着他这副近乎癫狂的样子,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微微蹙着眉,眼神里带着一种受伤和不解:“默哥……你……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这么急着找我?”
“不然呢?!”陈默低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我老婆要跟我离婚!就因为那张该死的照片!你告诉她!那只是你拍着玩的!只是工作!我们什么都没有!”
苏晓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委屈和无措,慢慢沉淀下来,变得有些幽深,有些……让人看不透。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上面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她低头,用指尖慢慢摩挲着那圈红痕,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
“默哥,照片是我发给你的没错。裙子……也确实是拍摄需要的造型。”
陈默眼睛一亮,像是听到了救赎的福音,急忙道:“对!就是这样!你快!快跟我去找念念,我们一起去跟她解释!”
然而,苏晓却缓缓摇了摇头。她抬起头,迎上陈默急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苦涩和自嘲的弧度。
“可是默哥,你觉得……嫂子会信吗?”
“一件近乎透明的蕾丝睡裙,一张在酒店房间里拍的、充满……暗示的私密照片,被你设置成手机锁屏,日夜相对。”
“然后你告诉她,这只是‘角色需要’?”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每一个字却像冰锥,精准地刺破了陈默刚刚燃起的、虚妄的希望。
陈默脸上的急切和期盼瞬间凝固,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透心凉。
苏晓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光,但语气却更加柔软,带着一种无奈的悲伤:
“默哥,有些界限,一旦模糊了,就再也说不清了。”
“就像那天在酒吧,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推开我……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知道你爱嫂子,不想失去她。但是……用‘角色需要’这种借口,真的能挽回她吗?或许,只会让她觉得……我们更加可笑和不堪。”
她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陈默一直试图回避和掩饰的、血淋淋的真相。
是啊,“角色需要”……这个他曾经用来安抚沈念、也用来麻痹自己的万能借口,在那一张张充满性暗示的私密照片和视频面前,是多么的苍白、可笑、甚至……无耻!
它掩盖的不是艺术,是他那颗早已蠢蠢欲动、享受暧昧、边界模糊的心!
陈默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苏晓对面的卡座里,双手插进头发,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最后一条自救的路,被苏晓亲手堵死了,甚至,她还在一旁,冷静地为他指出了这条路的尽头,是何等的绝望。
他看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无辜,却字字句句都将他推向更深渊的女人,第一次,一种陌生的、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咖啡馆,又是怎么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家的。
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倒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吊灯纹路。苏晓最后那些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真的能挽回她吗?或许,只会让她觉得……我们更加可笑和不堪。”
可笑和不堪……
是啊,他现在在沈念眼里,一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吧?一个用“角色需要”来掩盖自己龌龊心思的、卑鄙又懦弱的男人。
他想起沈念质问他时,那双冰冷失望的眼睛;想起她避开他触碰时,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想起她留下“离婚协议”那句话时,那轻描淡写却斩钉截铁的语气……
她不要他了。
她是真的,不要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将他彻底掩埋。所有的挣扎、辩解、不甘,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巨大的绝望和悔恨,如同黑色的潮水,将他吞没。他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哭声。泪水汹涌而出,灼烧着他的脸颊,却洗刷不掉半分内心的痛苦和肮脏。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嘶哑,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夜色深沉,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灯火,透进来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来。微弱的光线,映亮了他泪痕狼藉、憔悴不堪的脸。
他木然地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是苏晓发来的微信消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压缩文件。
以及紧随其后的一句:
“默哥,这是之前‘月下精灵’系列所有的拍摄方案、造型参考和部分原始素材。如果……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或许可以给嫂子看看,证明那‘只是角色需要’。虽然……可能已经没什么用了。”
陈默看着那个压缩文件,和那句看似体贴、实则将他最后一点尊严也踩在脚下的话语,忽然觉得一阵反胃。
他猛地将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屏幕瞬间碎裂,陷入一片黑暗。
“角色需要”……
去他妈的“角色需要”!
他躺在冰冷的黑暗里,睁着空洞的双眼,直到窗外的天色,一点点由浓黑转为灰白。
新的一天,依旧到来。
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挽回的资格,和勇气。
只剩下“离婚协议”那四个冰冷的大字,悬在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他本就破碎的世界,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