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架在文火上慢烤的猎物。苏晓那条温泉微博带来的余波，远比他想象的更持久，也更煎熬。
手机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频繁响起沈念或林薇的拒接提示音，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或熟悉或半生不熟的圈内人发来的、带着试探和调侃意味的消息。微信对话框的红点像是蔓延的疱疹，不断提醒着他正身处怎样一个尴尬而狼狈的境地。
“默哥，行啊，闷声干大事！什么时候请兄弟们喝喜酒？”——这是看似熟络的直接调侃。
“陈大策划师，新恋情曝光也不通知一声？太不够意思了吧？”——这是带着几分酸溜溜意味的“祝贺”。
“默哥，你跟晓晓……真在一起了？那嫂子那边……”——这是假装关心实则八卦的探听。
他甚至在一个行业小群里，看到有人直接@他和苏晓，发了个坏笑的表情，写着：“默哥晓姐，下次团建是不是得选个带温泉的地儿啊？【狗头】”引来一片附和与起哄的表情包。
苏晓在群里并没有回应，这种沉默更像是一种默认，助长了众人的猜测。陈默看着屏幕上那些不断跳动的、充满暧昧暗示的文字和表情，只觉得一股血气不断往头上涌，脸颊烧烫，羞愤难当。
他试图在群里澄清：“别瞎起哄，就是普通朋友，衣服是不小心入镜的误会。”
然而，他的解释立刻被更多的调侃淹没：
“懂的懂的，普通朋友~【滑稽】”
“默哥害羞了！”
“不小心入镜？我信了，你们呢？”
“晓晓都没出来否认，默哥你就从了吧！”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片嘈杂的旷野嘶吼，声音被风吹散，无人理会。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编织的“郎才女貌”、“终成眷属”的浪漫想象里，谁又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谁又在乎他这个“男主角”是否愿意出演这出戏？
他烦躁地退出了群聊，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沙发角落，仿佛那样就能隔绝外界所有的声音。可那些调侃的眼神、窃窃私语的表情，却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倒在沙发上，用抱枕捂住脑袋，试图将自己与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隔绝。他开始害怕出门，害怕接电话，害怕登录任何社交软件。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围观的笑话，一个在众人津津乐道的绯闻中，失去了所有尊严和自主权的提线木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永远“无辜”、永远“不小心”的苏晓，此刻又在做什么呢？她是不是正看着这些调侃，嘴角带着得意的、计谋得逞的微笑？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一切的冲动，攫住了他。
与陈默的水深火热相比，沈念这边则像是风暴眼中奇异的平静。
她按时与张律师见了面。在律师事务所简洁明亮的会议室里，她冷静而条理清晰地陈述了情况，提供了目前已掌握的证据。张律师专业而高效，分析了财产分割的可能方案，以及基于对方过错（精神伤害及可能存在的婚内不忠行为）争取更多权益的法律依据。
“沈女士，您提供的这些证据，尤其是那张锁屏照片和视频，虽然不能直接证明肉体出轨，但足以构成‘与他人交往过密，超出正常社交范围，对配偶造成严重精神伤害’的有力佐证。”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肯定，“这在离婚诉讼中，会对您非常有利。”
沈念点了点头，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按计划行事的冷静。“财产方面，我希望能够厘清我们婚后的所有共同财产，包括他可能进行的、未经我同意的大额支出，尤其是与苏晓相关的部分。”
“明白。我们会申请调查令，调取相关的银行流水和消费记录。”张律师记录着，“另外，关于您提到的私家侦探那边，如果有进一步的发现，请及时提供给我们。”
“好的，谢谢张律师。”
离开律师事务所，沈念走在午后的街道上，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片冰冷的坚硬，又加固了几分。
法律是理性的，是讲证据的。它不关心那些暧昧的调侃和委屈的眼泪，只关心白纸黑字的记录和确凿无疑的事实。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情感的世界一片狼藉，至少，在法律的疆域里，她可以为自己争取到应有的公平和尊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时光印记”摄影师阿哲发来的几张经过初步调色的样片。
她点开图片，微微怔住。
照片里的她，或静默，或凝视，或行走在斑驳的光影里。没有刻意摆出的笑容，没有强撑的坚强，只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经历过破碎后的沉静与韧劲。尤其是那组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红砖墙前的照片，眼神锐利而冰冷，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人心。
阿哲附言：“沈女士，这几张我个人非常喜欢。您的状态很打动人。期待后续选片。”
沈念看着照片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这是她吗？这个眼神冰冷、脊背挺直、仿佛无坚不摧的女人？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她。剥去了对婚姻的依赖和幻想，剥离了软弱和退让之后，真正的内核。
她收起手机，继续向前走去。步伐沉稳，目标明确。
陈默的逃避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他无法推脱的工作邀约找上了门——一个本地颇具影响力的动漫游戏展会（AG展）邀请他担任嘉宾评委，并参与一个高峰论坛。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重要机会，也是他维持业内地位和影响力的关键。他不能因为私人情绪而搞砸。
展会当天，陈默强打精神，刮干净胡子，换上一身得体的西装，试图找回往日那个自信从容的策划者形象。然而，当他走进熙熙攘攘、充满年轻活力的展会现场时，还是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尽量低着头，避免与过多熟人眼神接触，快步走向嘉宾休息室。
“哟！这不是我们默哥吗？”一个熟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看到的是圈内另一个知名Cos团队的组织者，外号“大熊”，正搂着女伴，笑嘻嘻地看着他。
“大熊。”陈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可以啊默哥！”大熊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洪亮，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听说最近好事将近？把我们圈内一枝花晓晓妹子给拿下了？什么时候请客啊？”
他旁边的女伴也掩嘴笑道：“就是，默哥，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吧！要不是晓晓发微博，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陈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试图解释：“熊哥别开玩笑了，那都是误会，就是普通朋友……”
“得了吧！”大熊打断他，挤眉弄眼，“衣服都穿人家身上拍照了，还普通朋友？跟哥哥我还装？放心，我们都懂！年轻人嘛，正常！就是速度有点快啊，刚离就……嘿嘿……”
那意味深长的“嘿嘿”两声，像两根针，狠狠扎在陈默的耳膜上。周围那些投来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各种复杂的意味——好奇，探究，暧昧，甚至……一丝鄙夷。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整个喧闹的展会现场都在旋转，那些嘈杂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我先去休息室准备一下。”他几乎是仓皇地挣脱大熊的手，语无伦次地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他窒息的是非之地。
躲在相对安静的嘉宾休息室里，陈默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西装下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他原本以为可以凭借工作暂时忘却烦恼，却发现这个他曾经如鱼得水的圈子，如今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让他难堪的陷阱。那些看似善意的调侃，像无数面镜子，从各个角度映照出他的狼狈和不堪。
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刚刚抵达展会、正准备进行一场小型签售活动的苏晓，尽收眼底。
她看着陈默仓惶逃离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一丝快意，或许，还有一丝计划顺利进行的得意。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精致的Cos服，脸上重新挂起甜美无邪的笑容，在一群粉丝的簇拥下，走向属于她的舞台。
展会的光影交错，人声鼎沸。有人在高谈阔论，有人在追逐偶像，有人在暗中较量。
陈默躲在休息室的阴影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无人可见的伤口。
而沈念，正坐在城市另一端的咖啡厅里，与张律师确认着财产清单的细节，手边的平板上，还显示着阿哲发来的、那张眼神冰冷锐利的样片。
圈内的调侃依旧在继续，像一场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但有些人，已经走出了这个嘈杂的圈子，或者，正在试图走出去。
只是代价，各不相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