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自我放逐的第四天，被一阵急促而持久的门铃声从酒精麻痹的浑噩中强行拽出。
他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无数只小手在里面撕扯。门铃声不依不饶，锲而不舍，穿透厚重的窗帘，像锥子一样扎进他嗡嗡作响的脑仁。
“操！”他低咒一声，烦躁地用抱枕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这令人崩溃的噪音。
然而，门外的人显然比他更有耐心。铃声停了片刻，取而代之的是更用力的、近乎砸门的“砰砰”声，间或夹杂着模糊的、带着哭腔的女声：“默哥！默哥你在里面吗？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家！”
是苏晓。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宿醉的恶心感直冲头顶。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这个将他推向如今这般田地的始作俑者之一！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踉跄着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低吼道：“你干什么？！吵什么吵？！”
门外，苏晓显然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头发油腻杂乱，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和汗味，脸色阴沉得可怕。
她今天穿了一条嫩黄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与他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她漂亮的杏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鼻尖微红，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默哥……”她的声音带着颤音，怯生生地，“我……我打你电话一直关机，发消息也不回，我担心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默语气极其不耐，伸手就想关门，“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默哥！”苏晓急忙用手抵住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发那条微博，不该给你添麻烦……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担心你……”
她哭得梨花带雨，若是往常，陈默或许会心生怜惜，软语安慰。但此刻，他只觉得无比的烦躁和厌倦。这套示弱卖惨的把戏，他看够了！
“担心我？”陈默嗤笑一声，眼神冰冷地扫过她精心打扮过的脸，“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那些‘不小心’营造出来的暧昧泡泡破了？担心你‘默晓CP’的热度降了？”
苏晓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像是被他话语里的尖锐刺伤了。“默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我真的只是担心你……”
“够了！”陈默彻底失去了耐心，连日来的压抑、恐慌、自我怀疑和外界压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苏晓，恰好撞在了枪口上。
“苏晓，你听好了！”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我现在很烦，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你！你那些‘不小心’、‘没注意’、‘只是朋友’的戏码，我受够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
他的话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苏晓的心口。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眼泪流得更凶，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陈默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捕捉到的复杂情绪，但随即被更汹涌的烦躁淹没。他不再看她，用力甩上门。
“砰！”
厚重的实木门板，将苏晓绝望的哭泣和他自己混乱的世界，再次隔绝开来。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陈默大口喘着气，胸腔里充斥着一种毁灭般的快意和更深沉的空虚。他好像……终于把心里那团乱麻，用最粗暴的方式，斩断了一根。
尽管，可能斩断的，并不仅仅是乱麻。
门外的哭声和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
陈默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板，将脸埋进膝盖。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自己刚才那些刻薄伤人的话语，和苏晓绝望的哭声。
他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重什么重？难道她说得不对吗？如果不是她一次次没有界限感的行为，如果不是她那些“无心”的举动和暗示，他和沈念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对，都是她的错！
他将所有的责任和怨气，都归咎于苏晓，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就能为自己之前的混账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开脱。
然而，这种迁怒带来的短暂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更深的不安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再次漫上心头。
沈念……她现在在做什么？她是不是已经找好了律师？离婚协议……是不是已经起草好了？
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在满地狼藉中翻找出手机，开机。忽略掉无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他直接找到沈念的号码，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竟然接通了！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那头传来沈念平静无波的声音：“喂。”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陈默的心脏骤然紧缩，一股混合着希望和恐惧的情绪攫住了他。他握紧手机，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变形：
“念念！是你吗？你……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沈念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有事吗？”
“有！有事！”陈默急切地说，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念念，我们谈谈！好好谈谈！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骂我打我都行！但是离婚……我们不能离婚！我不同意！”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电话那头，沈念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陈默紧绷的神经。
“陈默，”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清晰而冰冷，“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有！有的！”陈默慌忙道，“念念，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和蘇晓保持距离，不，我以后再也不跟她合作了！我退出那个圈子都行！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他说着，声音带上了哽咽，是真情实感的恐慌和后悔。
然而，沈念的回应，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彻底浇灭。
“陈默，”她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怜悯？“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而且，”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你确定，你现在的后悔和不舍，是因为还爱我，还是只是因为……无法承受失去婚姻带来的损失，以及，无法面对那个一无是处、连自己都厌恶的你自己？”
一句话，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他所有伪装和自欺，直指那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血淋淋的内核。
陈默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所有未出口的哀求、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一阵徒劳的“嗬嗬”声。
电话那头，沈念没有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律师会联系你的。”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陈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她甚至……不屑于再与他争辩。
城市的另一端，沈念放下手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默那番声嘶力竭的“忏悔”和“保证”，在她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狼来了的故事，听一遍是惊吓，听两遍是警惕，听到第三遍，就只剩下麻木和可笑了。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刚刚送到的、还带着油墨香味的文件——是张律师那边发来的离婚协议初稿。
纸张洁白，条款清晰。关于财产分割，关于责任认定，关于……结束。
她翻开，一页一页，仔细地看着。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像是在检视一场战争的战利品清单，又像是在为一段曾经鲜活的生命，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
没有悲伤，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种……卸下重负后的、近乎虚脱的轻松。
她拿起笔，在需要她确认和补充的地方，逐一标注。动作流畅，笔尖稳定。
当她合上文件夹时，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前台，语气有些迟疑：“总监，楼下……有位陈先生，说想见您，没有预约，但坚持要等……”
沈念的目光冷了下去。
他还是来了。用完了电话纠缠的戏码，开始上演苦情守候的戏码。
她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
“告诉他，”沈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我在工作，不见客。如果他继续骚扰，就叫保安。”
“好的，总监。”
挂断电话，沈念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果然看到陈默那辆熟悉的车，歪歪斜斜地停在公司楼下的禁停区，而他本人，则靠在车旁，低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拉上百叶窗，将那个令人厌烦的身影，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她的战场，早已转移。那里没有哭诉，没有纠缠，没有无休止的指责和辩解，只有白纸黑字的协议，和冰冷坚硬的法则。
至于那些迟来的、充满不耐烦的悔恨和表演？
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