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汐瑶昏迷了整整十六个小时。
这段时间里,我几乎没合眼。手腕上的光照计时器屏幕,那代表安全的紫色早已褪去,冰冷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提醒我每分每秒的流逝:02:15:37…02:15:36… 这是我的“生命”余额。而旁边桌上,静静躺着的,是唯一的那根紫外线灯棒。它散发着稳定的幽紫光芒,在这漆黑的房间里,是唯一能带来一丝虚幻安全感的存在。
我们只有一根灯棒了。
如果只是像两只受惊的兔子,蜷缩在这个加固过的水泥盒子里,那么这一根灯棒,配合窗户上钉死的木板,或许能支撑我们苟活一段时间。灯棒可以充电,只要检查站不陷落,我们似乎就有了无限的“安全光”。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并不乐观。苏汐瑶大腿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需要更专业的药品来处理,否则感染只是时间问题。家里的食物,在增加了她这张嘴之后,消耗速度会更快。水也所剩无几。坐吃山空,等于慢性自杀。
一个艰难得令人窒息的抉择摆在我面前:携带灯棒外出搜寻物资,那么留在家中的苏汐瑶将毫无防护,一旦有影骸突破……我无法想象那后果。不外出,我们只能在绝望中看着资源一点点耗尽,最终要么饿死,要么被迫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踏入黑暗。
我看着苏汐瑶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听着她偶尔因疼痛发出的微弱呻吟,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逐渐清晰——我要独自外出,并且,不携带灯棒。
这个决定无异于自杀。没有紫外线的保护,我就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吸引着所有潜伏的影蜕。而且,我外出的时间,完全取决于我体内那所剩无几的“光照时间余额”。
但这是唯一能同时保证“家”有光守护,又能尝试获取资源的方法。我必须赌一把,赌我的速度,赌我的运气,赌我能在那不到两个半小时的安全时间内,完成目标并返回。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我清空了背包,只放进一瓶矿泉水、那把已经饮过血的短柄斧、电量只剩百分之四十的手机,以及一个强光手电筒。灯棒,被我小心翼翼地放在苏汐瑶的枕边,确保她一伸手就能够到。
我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苏汐瑶,轻声说:“等我回来。”然后,我毅然决然地,步入了门外的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
苏汐瑶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剧痛从大腿传来,让她瞬间清醒。她环顾四周,陌生的房间,简陋但被加固过的窗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塵土的味道。这不是她的家。“條久……”她虚弱地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死寂。
她挣扎着,用胳膊支撑起上半身,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每动一下,腿上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她咬紧牙关,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挪下床,几乎是趴在地上,开始摸索这个陌生的环境。客厅、厨房、卫生间……空无一人。條久不见了。
一种被遗弃的巨大恐慌攫住了她。她拖着伤腿,艰难地爬回床边,靠在床脚,无力地坐在地上。黑暗中,只有枕边那根紫外线灯棒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紫光,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去哪儿了?是不是出事了?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恐惧和无助让她几乎要哭出来。
/与此同时/
我像幽灵一样,贴着墙根,在熟悉的楼道里慢慢移动。推开单元门时,那“吱呀”声让我心跳骤停。外面是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我关掉了手电筒,依靠着对路径的模糊记忆和从木板缝隙透出的极微弱天光(如果那能算光的话),朝着公园的方向摸去。
没有紫外线灯棒的庇护,每一丝风声,每一个远处模糊的声响,都让我神经紧绷。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腕上计时器数字的跳动,那不仅是时间,更是我生命的沙漏。01:45:18…
终于,我再次来到了那个公园的铁皮小门。锁链被我之前劈断,门虚掩着。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手电光柱瞬间扫入——空地上,那根遗失的紫外线灯棒,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幽紫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指引的灯塔!
我心中一阵狂喜,冲过去一把将它捡起,紧紧握在手里。熟悉的触感传来,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至少,我们又有两根灯棒了!
然而,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这个不祥之地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快开门,快开门……”是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真实,甚至带着哭腔。
我的血液瞬间冷却。是它!那个能模仿人声的怪物!它就在附近!
我立刻拔出别在腰后的短柄斧,背靠着一棵枯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手电光和刚捡回的灯棒光交叉扫动,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砰——哗啦!”
旁边一间便利店脆弱的玻璃门猛然炸开,碎片四溅!一道佝偻、苍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冲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直向我扑来!正是那个模仿邻居的怪物!
它脸上的表情扭曲,带着一种捕食者的狂热和恶意。我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我甚至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和腐朽的恶臭。
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独自外出、甚至击杀类犬影骸积累起的一点可怜的勇气,在真正面对这种拥有智慧的恐怖存在时,瞬间烟消云散。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头,让我的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我原本打算主动出击的念头被求生本能覆盖,只剩下一个字——跑!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朝着来时的路发足狂奔!我能听到身后那迅捷如风的脚步声,以及它喉咙里发出的、介于冷笑和嘶吼之间的怪声。
眼看它就要追上,那冰冷的恶意几乎触及我的后颈。绝望之中,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者说,是愤怒——对这不公世道的愤怒,对自身弱小的愤怒,对所有一切遭遇的愤怒——在这一刻爆发了!
我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将手中那根刚刚捡回的紫外线灯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怼向那张近在咫尺的、扭曲的人脸!
“滋——啦——!”
一阵如同烧焦皮肉的声音响起,灯棒接触怪物脸颊的部位瞬间冒起刺鼻的青烟!怪物发出了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双手捂脸,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似乎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它怕这个!它并没有完全免疫紫外线!
恐惧在这一刻终于彻底转化为了暴烈的愤怒。看着这个杀害邻居、险些将我和苏汐瑶逼入绝境的怪物在地上挣扎,想起邻居一家惨死的景象,一股热血冲上头顶。
“你们……安息吧……”我低声说着,像是在对邻居的亡魂承诺,也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我双手高高举起短柄斧,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愤怒,朝着它因痛苦而暴露出的、扭曲的脖颈,狠狠地砍了下去!
“噗嗤!”
斧刃深深地嵌入,黑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喷溅而出。怪物的嚎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最终瘫软在地,不再动弹。过了几秒,它的尸体开始像其他影蜕一样,融化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我拄着斧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杀了它……我真的杀了这个可怕的怪物……
不敢多做停留,我捡起灯棒,加快脚步往回赶。再次经过邻居家门口时,我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心中五味杂陈。我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冷的门板,低声说:“我帮你们报仇了。”
然后,我用力地、几乎是发泄般地,将邻居家虚掩的房门“哐当”一声关上,仿佛要将所有的悲惨和恐惧都锁在里面。
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当我推开家门的那一刻——
“呼!”
一道寒光贴着我的鼻尖掠过!一把水果刀险之又险地停在了半空。
“喔啊!是我!條久!我回来了!”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叫道。
灯光下,苏汐瑶靠着墙,脸色苍白如纸,举着刀的手还在剧烈颤抖。她看到是我,先是一愣,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水果刀“当啷”掉在地上。她不顾腿上的伤,单脚跳着扑过来,用拳头用力捶打着我的肩膀,哭喊道:
“條久!你这个笨蛋!混蛋!吓死我了!话也不留一句就出去!我以为你丢下我了!我以为你死了!”
她的哭声里充满了恐惧、委屈,还有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捶打,原本紧绷的神经和强装的坚强,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我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不断颤抖的背。
“好啦好啦,”我的声音也因为后怕而有些沙哑,“别哭了,我这不是还活着嘛。”
我们相拥在冰冷的、黑暗的房间里,依靠着彼此身上那一点点微弱的体温和刚刚捡回的第二根灯棒的光芒,在这绝望的永夜中,艰难地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