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发前的准备

作者:Mr缒景彡 更新时间:2025/10/22 21:14:29 字数:15112

尘埃落定,血腥味弥漫。巴鲁特龇牙咧嘴地用没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在地上那些碎铁片中翻拣着。他忍着右臂脱臼的剧痛,半跪在地,将一块块形状不规则、边缘参差不齐的铁剑残骸,逐一拾起,郑重地放进随身的布袋里。

啪嗒…啪嗒…

残骸落入袋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几块较大的、还算光滑的剑身碎片,清晰地映照出巴鲁特那张写满了肉痛、嘴角不断抽搐的脸。他每捡起一块,脸上的肌肉就跟着跳一下,仿佛捡起的不是废铁,而是他碎裂的心肝。

“他妈的……老子花了七个银币买的宝贝啊……”他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哀嚎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真切的悲伤,“跟了我才半年!就这么没啦!七个银币啊!能买多少张地图啊!”

他的哀嚎在寂静的林地里显得格外清晰。这时,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正皱着眉头,用两根手指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观察那被劈成两半、内脏流了满地的巨熊尸体的莱丝。

巴鲁特的眼睛在那根华丽而强大的法杖上转了一圈,突然冒出一句:“喂,莱丝,你那根亮闪闪的法杖……反正你法术那么厉害,要不先借我拿去卖了,换点钱我好买把新剑?”

正在专心研究魔熊额头上那颗硕大红宝石的莱丝,一听这话,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也顾不上嫌弃血腥味了,猛地转过身把法杖死死抱在怀里,冲着巴鲁特大声抗议:“想都别想!巴鲁特!不卖!就是不卖!你敢打它主意我就用冰锥把你钉在树上!”

看着莱丝那护崽般的模样,巴鲁特撇了撇嘴,悻悻地低下头,继续心碎地收拾他的“七个银币”。

另一边,妲依蹲在瘫倒在地的乔司旁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乔司结实的胳膊,又轻轻点了点他平静甚至带着点安详的脸颊。她歪着头,浣熊耳朵困惑地抖了抖,用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喃喃自语:“乔司先生……一动不动,脸色这么白……他、他是上天堂了吗?”

“我没有上天堂。”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妲依一跳。只见乔司依旧紧闭着双眼,但嘴唇却清晰地动了起来。

“噫——!!乔、乔司先生复活了!”妲依被这突如其来的“诈尸”吓得惊叫一声,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两只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在驱散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正蹲在地上为他的“七个银币”心碎不已的巴鲁特,被这边的动静吵得回过头,一脸无奈地解释道:“妲依,乔司没死,他只是骨头断了几根,疼得不想动,也没力气睁眼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在乔司庞大的身躯和莱丝、妲依两个纤细的少女之间扫了个来回,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指令:“还有,一会儿回去的路上,你和莱丝负责扛着他走。”

这话一出,不仅妲依愣住了,连正在研究熊尸的莱丝也猛地转过头,尖声抗议:“哈?!凭什么要我们扛这个傻大个!巴鲁特你怎么不扛!”

巴鲁特假装没听见莱丝的尖叫,加快了捡拾剑刃碎片的速度,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地寻找着最佳开溜路线,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啊……我这手臂也脱臼了,使不上劲……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莱丝突然停下了对熊尸的观察,慢慢蹲下,在巴鲁特不解的注视下,假装在脚下的泥土里捣鼓着什么。

紧接着,莱丝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找到了合适的目标。下一秒,她以极快的速度转身、扬手、投掷——动作一气呵成!

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划破空气,带着精准的弧度,“啪”地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刚刚经历恶战、浑身脱力的巴鲁特额头上!

“呃……”巴鲁特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懵逼,随后便软软地栽倒在地,彻底晕了过去。

莱丝得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土和草屑,脸上露出了大功告成的灿烂笑容,那口小鲨鱼牙在斑驳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妲依完全懵逼、小嘴张成O型的目光中,莱丝叉着腰,用宣布世界真理般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开始了她的即兴创作,

“好了,最大的危机已经解决了!经过一番惨烈的战斗,不幸的是,我们的巴鲁特先生,最终被那头处于发情期的黑熊先生掳走抓回山洞里,强行做了它的新娘。”

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悲伤一点,但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

“唉,愿水神保佑他。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在那个阴暗潮湿但充满‘爱’的洞穴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了吧。我们……就别去打扰了。”

妲依:“……唉?????”

莱丝心情大好,甚至哼着歌,开始用小刀熟练地切割着魔熊身上最值钱的几块好肉,准备作为额外的战利品。

“妲依,”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你跑得快,回城里一趟,去找辆推车来,再叫两个帮手。咱们得把这两位伤员给运回去。”她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巴鲁特和继续装死的乔司。

“好、好的,莱丝小姐!” 妲依还没从刚才那番冲击性“剧情”中完全回过神,但还是乖巧地点头,转身就要往城里跑。

“等等!”莱丝突然叫住她,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补充道,“推车嘛……就租那种最便宜的就行。啊,不过还是要挑一辆颠不死人的,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那种哦~”

妲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几个小时后,当两位被妲依从城里肉铺找来的、满身油污的杀猪匠,费劲地推着一辆吱呀作响、散发着难以言喻气味的旧木板推车到达现场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愣住了。

他们看看推车,又看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大男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紧闭双眼),最后目光落在正笑眯眯擦着手的莱丝身上,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确认:“那个……小姑娘,这就是你说的,‘需要运回去的新鲜畜牲’?”

莱丝看着并排躺在草地上、与推车画风“完美融合”的巴鲁特和乔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越笑越大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对!对!就是他们!新鲜的!快,帮我把这两头‘畜牲’搬上车吧!工钱不会少你们的!”

据说,那天晚上,躺在旅店床上的莱丝,只要一回想起巴鲁特和乔司被像猪肉一样扔上那辆破推车、在颠簸的路上吱呀作响运回城里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几乎一夜都没睡好觉。

太阳悄无声息地滑向西山,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橘红色的余晖,月亮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渐变的夜幕上探出了半个脑袋。

莱丝舒展了一下因长时间忙碌而有些酸痛的腰背,抬头望见了不远处小镇门口在暮色中亮起的温暖灯火。她心情颇好地回过头,想看看后面那两位的“惨状”。

只见巴鲁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身瘫在那辆破旧的手推车边缘,对着地面狂吐不止,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要把胆汁都呕出来。推车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会引发他新一轮的干呕。

莱丝故意睁大了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邪又略带惊讶的表情,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问道:“哎呀呀,我们英勇的巴鲁特先生,这该不会是你第一次坐这种‘高级座驾’吧?怎么还晕车了呀?看来是享受不了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呢~”

“呕——呕呕呕呕——!” 巴鲁特根本无力反驳,只能用更加剧烈的呕吐声作为回应,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得移位了。

而推车的另一头,乔司依旧保持着“安详”的姿势躺在那里。但与之前不同,在朦胧的暮色与刚刚点起的路灯微光映照下,他庞大的身躯周围似乎隐隐散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柔和光晕?配上他因失血和疼痛而略显苍白的平静脸庞,竟真有几分像是被天使引导着前往天国的虔诚灵魂,与旁边吐得昏天黑地的巴鲁特形成了惨烈又滑稽的对比。

两位杀猪匠吭哧吭哧地推着车,对车上这种景象早已麻木,只想赶紧把这趟离谱的“运货”任务完成。莱丝则背着手,迈着轻快的步子跟在车旁,欣赏着巴鲁特的窘态。

“停…下来…呕呕呕呕!”

“你差点吐到我的脚上,先生。”

当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终于抵达小镇入口时,月亮早已清亮亮地挂在了夜幕中央。今夜无云,天幕是一种深邃的墨蓝,寥寥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散落其上,如同在寂静的夜空中开趴。

妲依数出九十枚铜币,平均分给了两位累得够呛的杀猪匠。两人接过钱,麻利地将推车上的巴鲁特和乔司像卸货一样往墙边一靠,便摆摆手,推着空车消失在夜色中。

莱丝拍了拍手,转向妲依,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妲依,今晚有事吗?”

“诶?没、没有呀。”妲依老实地回答,浣熊耳朵困惑地抖了抖。

“那正好,”莱丝一把揽过妲依的肩膀,“跟我去趟冒险者协会,把熊皮、宝石这些素材和完成的委托单交了,拿了报酬陪我吃饭去!现在就走!”

“但…但是,”妲依担忧地回头望向墙边那两位“难兄难弟”,“巴鲁特先生和乔司先生怎么办呀?就把他们丢在这里吗?”

“安啦安啦,”莱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们俩个大男人,饿了自然会爬回家的。对吧,巴鲁特?”

“莱丝……你踏马的……”巴鲁特背靠着墙壁,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声音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气。

而一旁的乔司,依旧保持着靠墙的姿势,在月光下,他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和异常平静的表情,仿佛真的笼罩在一层祥和的圣光之中,看样子意识已经飘向某个遥远的国度了。

“唉……”妲依的善良终究占了上风,小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莱丝看着妲依那坚持的眼神,又瞟了一眼瘫软的巴鲁特,夸张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真拿你们没办法”的无奈表情,走到巴鲁特面前,用靴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喂,巴鲁特,别装死了,你还能自己动弹不?”

“不能。”巴鲁特眼睛都没睁,秒回,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赖皮劲儿。

“哦,”莱丝点点头,转身作势要走,“那你就靠着这面墙过一辈子吧,我和妲依去吃香喝辣了。”

话音刚落,只见巴鲁特猛地睁开了眼睛,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惊讶又欣喜的表情,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腿:“咦?真是奇怪呢!被你这么一说,我的双腿突然就不疼了呀!好神奇!看来是女神保佑!”

他一边说着毫无说服力的台词,一边用没受伤的左臂撑着墙壁,龇牙咧嘴但动作迅速地站了起来,踉跄两步走到莱丝旁边,然后非常自然地向她伸出了左手。

“干嘛?”莱丝挑眉。

“我的剑呢?”巴鲁特理直气壮地问,“那把跟随我出生入死的爱剑!”

莱丝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指了指他腰间那个装着碎铁的布袋:“早就变成那一口袋废铁了,健忘症大叔。怎么,还想抱着碎片睡觉?”

巴鲁特:“……” 他默默地收回了手,决定暂时保持沉默,毕竟热腾腾的饭菜和金灿灿的报酬比一把已经牺牲的剑重要得多。

四人(包括被妲依努力搀扶起来的、意识朦胧的乔司)这才拖拖拉拉、吵吵闹闹地朝着冒险者协会的方向挪去。

夜晚的冒险者协会,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人声鼎沸,喧嚣几乎要掀翻屋顶。形形色色的冒险者挤满了整个大厅,空气中混杂着麦酒、烤肉、汗水和各种奇怪的气味。穿着各色装备的男男女女们,有的围着木桌碰杯狂饮,酒沫飞溅;有的正撕咬着烤得焦香的兽肉,油光满面地大声吹嘘着今天的收获或糗事;还有的则聚在布告栏前,吵吵嚷嚷地争论着哪个委托报酬更丰厚、风险更低。整个空间被嘈杂的声浪、食物的热气与一种粗犷的活力所填满。

接待台后,当值的接待员小姐早已没了平日的从容,她正手忙脚乱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对账单,额头沁出细汗。面对一个接一个上前询问或提交任务的冒险者,她脸上写满了疲惫与不耐,最终忍不住气鼓鼓地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猛灌了一大口早已凉透的苦涩液体,低声抱怨道:“真是的……今晚怎么这么多人,都快忙疯了……”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协会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有些粗暴地推开了。

莱丝率先走了进来,她昂着头,挺着胸,仿佛一位得胜归来的将军,尽管法师袍上还沾着些许尘土和血渍,但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又莫名地引人注目。

跟在她身后的,是娇小的妲依正费力地搀扶着体型庞大的乔司。乔司依旧半闭着眼,脸上带着那种超脱物外的“祥和”光芒,脚步虚浮,几乎将大半体重都压在了妲依身上,让妲依走得摇摇晃晃,小脸憋得通红。

而队伍的最后,则是形象最为凄惨的巴鲁特。他两只胳膊都软软地耷拉着,深深地弯着腰,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脸上混杂着疲惫、肉痛和强烈的晕车后遗症,活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不死族。

这一行四人奇特的组合和状态,瞬间吸引了大厅里不少好奇的目光。喧嚣声似乎都为此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和哄笑声。莱丝对投来的目光毫不在意,甚至更加挺直了腰板,径直朝着人满为患的接待台走去。

莱丝那清亮的嗓音穿透嘈杂,直接砸向接待台:“接待员!” 她一边喊着一边拨开人群走上前。注意到柜台周围不少人都因她的喊声看了过来,她故意侧身让出一个空当,好让接待员能看清她身后的“惨状”。她磨了磨那两排标志性的小鲨鱼牙,用大拇指朝后指了指正被妲依艰难搀扶着的、浑身仿佛笼罩圣光的乔司,语气带着点夸张的宣告:“这儿有重伤员!急需处理!”

疲惫的接待员小姐从文件堆里抬起眼皮,快速扫了一眼,习惯性地确认:“一位吗?”

“是的,一位。”莱丝答得干脆利落,仿佛后面那个弯腰驼背、双臂耷拉的巴鲁特是完全不存在的空气。

这下巴鲁特可不干了。他强提起一口气,用左胳膊肘不太客气地推开挡路的几个看热闹的冒险者,挤到了莱丝旁边,扯着因为脱力和呕吐而沙哑的嗓子大叫道:“莱丝!我不是人啊?!我这一身伤你看不见吗?!” 他试图抬起脱臼的右臂以示证明,结果只换来一阵龇牙咧嘴的抽痛。

莱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切”,把头傲慢地撇向一边,看都懒得看他,语气凉薄地说:“你?你还是去找个兽医瞧瞧比较合适,巴鲁特。”

“什……什么?!”巴鲁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你刚说什么?你居然让一位伟大的、经验丰富的、超——高级的冒险者,去找兽医治病?!”

“没错。”莱丝学着他之前在地图上秒回“我不知道”时的语气和速度,斩钉截铁地堵了回去。

巴鲁特瞬间噎住了,他瞪着莱丝,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喷薄而出,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他猛地用左手捂住了眼睛,肩膀开始可疑地抖动起来,带着哭腔的、夸张的呜咽声从他指缝里漏了出来:“呜呜呜呜……呜哇……太过分了……莱丝你太过分了……我的心,比我的胳膊还要痛啊呜呜呜……”

莱丝起初还抱着胳膊,用一脸“我就静静看着你演”的不屑表情斜睨着他。她等着巴鲁特像往常一样,装个几秒就自己破功笑起来。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巴鲁特还在“哭”。十几秒过去了,呜咽声非但没停,反而似乎更“伤心”了,捂着眼睛的手指缝里,好像……真的有点湿润的反光?

莱丝脸上的不屑渐渐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开始有点不确定了,这家伙……这次难道是真的觉得委屈了?还是晕车晕到脑子坏掉了?她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眼神里的戏谑褪去,染上了一点真实的困惑和……那么一丁点心虚?场面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喂…巴鲁特你演够了吧…”莱丝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可巴鲁特依旧用左手捂着脸,发出持续不断的、闷闷的呜咽声,肩膀还配合地抖动着。

“巴…巴鲁特!你再这样我就真的生气了!”莱丝提高了音量,试图用愤怒掩盖慌乱,但尾音那一点点颤抖出卖了她。

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哭得“不能自已”的队友,莱丝一咬牙,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巴鲁特捂着眼睛的左臂给拽了下来,用自己的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同时紧紧闭着眼睛,像是要奔赴刑场般大声喊道:“啊——!我知道啦!我给你道歉总行了吧!是我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说出那句难得的“对不起”:“巴鲁特,对不……”

话还没说完,她因为紧闭着眼而没看到,但周围看热闹的冒险者们却发出了一阵压抑的嗤笑。莱丝疑惑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巴鲁特那双完全干爽的死鱼眼,除了眼角旁边似乎有那么一丁点不自然的、亮晶晶的湿润痕迹。

莱丝瞬间愣住了。

巴鲁特趁机咧开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贱兮兮地低声说:“哟,莱丝……挺可爱的嘛。”

莱丝的大脑仿佛宕机了几秒,她呆呆地看着巴鲁特那完全没有泪痕的脸,又看了看他被自己抓住的手腕。巴鲁特仿佛才想起什么,抬了抬头露出眼角那点“湿润”,恍然大悟般解释道:“噢,你说这个啊?这是我口水,刚才吐在手心里面抹上去的。”

“……”莱丝低下了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她周身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连附近喧闹的冒险者们都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她嘴里开始用极低的声音嘀咕着什么,含糊不清,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寒意。

空气中,肉眼可见的冰蓝色魔力光点开始疯狂地向她汇聚,她怀中的法杖用轻易宝石发出了刺眼的湛蓝色光芒,周围的温度骤降,桌面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巴鲁特脸上的贱笑瞬间僵住,瞳孔因感受到致命的威胁而急剧收缩放大,他慌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试图补救:“等、等等等等!莱丝!冷静!这只是个小玩笑!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别念了!求你千万别唱出来!”

然而,莱丝对他的告饶充耳不闻,她周身汇聚的魔力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抓着巴鲁特手腕的小手冰冷如铁钳。

她猛地抬起头,带着泪花的眼中燃烧着羞愤与暴怒的火焰,清晰地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眼:

“冰!爆!”

下一秒,刺目的冰蓝光芒以莱丝前方为中心,轰然爆发!

第二天,巴鲁特在一阵恍惚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刷得雪白的天花板。他张了张嘴,喉咙因为干渴而沙哑,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陌生的天花板……”

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臂,却没什么感觉,疑惑地低头一看,才发现整条右臂都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严严实实地固定住了。同时,他感觉左臂有些发麻,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他扭头向左看去,

只见妲依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半身却趴在了他的左臂上,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闭着眼睛睡得正香。那双毛茸茸的浣熊耳朵随着她平稳的呼吸,还在一动一动的,看起来柔软又好摸。

巴鲁特眨了眨眼,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脸上露出一丝安详甚至可以说是惬意的表情。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避免吵醒妲依,然后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了眼睛,准备就着这份温暖柔软的“浣熊娘枕头触感”,再幸福地睡个回笼觉。

然而,一个冰冷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美梦。

“喂,巴鲁特。”

巴鲁特紧闭双眼,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刻意放平缓,假装自己还在深度昏迷。

“巴鲁特!”声音提高了几分贝,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噫——!!” 这声喊直接把趴着的妲依吓得炸了毛,她猛地跳了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双臂就下意识地在空中挥舞着,惊慌失措地喊道:“怎么了怎么了?莱丝小姐?巴鲁特先生?有、有敌人吗?!”

莱丝根本没理会妲依的反应,目光依旧锁定在病床上的巴鲁特身上,语气危险地继续说道:“巴鲁特,我数三下,你再装睡,我就让你体验一下‘清醒魔法’的滋味。一……”

巴鲁特全身肉眼可见地剧烈抖动了一下。下一秒,他身上仿佛瞬间笼罩了一层朦胧的“美男滤镜”(尽管脸上可能还有淤青),用极其缓慢、带着几分戏剧性的速度,悠悠地睁开了眼睛,还故作姿态地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虚弱地挡在眼前,用一种仿佛刚从百年沉睡中苏醒的、略带飘忽的语调说道:

“啊~~好、好刺眼的阳光~~啊咧~~?我这是……在哪里?”

莱丝双手抱胸,冷冷地俯视着床上戏精附体的巴鲁特。

一旁的妲依依旧处于混乱状态,闭着眼睛,双臂像风车一样胡乱挥舞,带着哭腔喊道:“巴鲁特先生!莱丝小姐!你们在哪里呀?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是不是有致盲魔法?!” 她一边喊一边跌跌撞撞地后退,结果“砰”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病房的墙壁上。

“呜哇!” 这一撞力道不小,妲依整个人都被弹了回来,蓬松的大尾巴瞬间炸成了毛茸茸的一团,她“哎哟”一声,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小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被撞到的额头,眼睛里噙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委屈巴巴地小声哼唧:“好、好疼呀……”

巴鲁特极其缓慢地、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转动脖颈,将视线从炸毛的妲依身上,移到了站在他病床右侧的莱丝身上。因为他躺着,这个仰视的角度让他恰好能将莱丝的身形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先是带着点刚刚“苏醒”的茫然,然后不由自主地、遵循着某种本能,往下滑了滑……

一秒,仅仅一秒。

巴鲁特脸上那副故作虚弱、眼含“春光”的深情表情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终究失败的古怪扭曲,最终化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

“噗——!”

他赶紧用麻麻的左手捂住嘴,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用一种混合着同情和促狭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对眉头越皱越紧的莱丝说:

“咳……那什么……莱丝,别灰心,你……你还是有机会的。”

莱丝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结,完全没理解这没头没脑的话:“你这混蛋……在说什么蠢话?”

巴鲁特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矢口否认:“不,什么都没有,莱丝小姐。” 他试图转移话题,同时想从床上坐起来。

然而,他忘了自己右臂打着石膏,左臂刚才被妲依压得发麻,腰腹也因为昨天的冰爆余波而酸痛无力。结果就是他只能在床上像一条蛆一样顾涌了半天,非但没坐起来,反而把被子弄得一团糟,看起来滑稽无比。

而另一边,妲依已经保持着鸭子坐的姿势,捂着头,开始发出小猫一样的、委屈的呜咽声:“呜呜……好疼呀……莱丝小姐,巴鲁特先生,我的头好疼……”

巴鲁特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在床上徒劳地顾涌了半天,发现实在靠自己的力量坐不起来,便果断放弃了挣扎。他重新调整成一个安详的姿势躺好,然后捏着嗓子,用一种刻意到令人发指的、模仿纯真小男孩的甜腻音调开口:

“那个~莱丝小姐~可以请您发发慈悲,扶我起来一下下吗?”

回应他的是莱丝斩钉截铁、毫无波澜的两个字:“不可以。”

巴鲁特瞬间没了声响,仿佛被这两个字击沉了。但他显然没死心,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模模糊糊地看到莱丝的身影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床边,他立刻又紧紧闭上眼,换了个问题,试图继续搭话:

“莱丝小姐~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呀?” 语气依旧保持着那种矫揉造作的“虚弱”。

“当然是协会二楼的免费病房。”莱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我们可没那个闲钱去教堂用圣水给你治伤,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巴鲁特的耳边就响起了莱丝转身、脚步声逐渐向门口远去的声音。紧接着,一句用刻意模仿的、又糯又软的萝莉音说出的话,轻飘飘地传了过来,内容却如同晴天霹雳:

“而且,我们真的——一枚铜币都没有了哦~”

“你刚刚说什么——?!”

刚才还“虚弱”得连坐都坐不起来的巴鲁特,像是屁股底下安装了弹簧,“噌”地一下就从床上笔直地弹坐了起来!动作迅猛得完全不像个伤员,连右臂的石膏都仿佛没了重量。

他这突如其来的诈尸般的行为,把旁边刚刚止住哭泣、还处于惊魂未定状态的妲依吓得“呀!”地一声尖叫,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

“咚!”

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妲依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眼睛里瞬间转起了晕乎乎的蚊香圈,身子一软,直接软趴趴地瘫倒在了地上,暂时失去了意识。

莱丝看着巴鲁特这副模样,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地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而且,我们还倒欠了协会两枚金币。”

“好的莱丝我要退队,现在就走。”巴鲁特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甚至没问原因,语速快得像是在抢答,仿佛“退队”这两个字早已在舌尖准备好了,就等这个时机脱口而出。他边说边试图用左手掀开被子,做出立刻下床走人的姿态。虽然动作因为虚弱和石膏的阻碍显得毫无气势。

莱丝无奈地看着这个随时随地准备撒腿就跑的队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直接拍在了他的被子上,“你自己看吧。昨天你犯贱让我放的那个魔法的威力,把协会大厅整整一面墙连同后面的酒柜都给震塌了。我们讨伐黑魔熊得来的那点委托金和素材钱,全赔进去都还不够填窟窿的……”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我们都已山穷水尽”的坦白,继续说道:“而且,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把你全身上下的口袋都翻遍了,加上我身上最后的一点积蓄,总共就凑出20枚铜币。” 说着,她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根看起来颇为粗糙、像是临时削砍出来的木棒,随手丢到了巴鲁特的床上,“喏,这就是我们目前全部家当能给你买到的最好的‘近战武器’了。”

巴鲁特用左手拾起那根轻飘飘的木棒,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去了。他眼神空洞,最后一丝顽抗的斗志仿佛也随着这木棒轻浮的重量而消散。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手臂一松,任由木棒“啪嗒”一声掉落在床脚。

随后,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直挺挺地重新倒回床上,用左手拉过被子,一直盖到下巴,紧紧地裹住自己。他的嘴唇抿成了一个扭曲的“W”形状,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得近乎诡异,呼吸也变得轻缓而绵长,俨然一具已经接受命运安然长眠的尸体。

病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地上晕倒的妲依偶尔发出无意识的抽噎声,以及莱丝看着床上那具“安详遗体”时,那混合着头痛和一丝想笑情绪的复杂叹息。

当天下午,阳光斜斜地透过协会二楼病房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暖色的方格。乔司拄着一根粗糙的临时拐杖,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一瘸一拐地挪进了房间。他粗犷的脸上还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沉稳。

他抬眼望去,看到的便是一幅有些凄惨又带着点诡异的“静物画”:巴鲁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面容安详得如同长眠。病床旁边,莱丝靠墙坐在地上,两条腿蜷缩着,那顶标志性的法师帽被她拉得很低,宽大的帽檐几乎完全遮住了她的小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巴轮廓。而在房间另一侧的床上,妲依依旧安静地躺着,显然还没从后脑勺的撞击中清醒过来。

乔司默默地拄着拐杖,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挪到巴鲁特的床边。他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看起来硬邦邦的三人份干粮,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他像莱丝一样,慢慢地、带着点艰难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拐杖靠在一边,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寂静中,莱丝帽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不在那边躺着好好养伤,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乔司侧过头,看向那顶遮住了面容的帽子,脸上扯出一个笑容,“不习惯。那边的病房里……全是火急火燎的人,呻吟的,惨叫的。我看着同病房的人躺在床上,牧师一瓶接一瓶地往下灌价格不菲的治疗药水,悲伤的……比我骨头断了还让人难受。我看不下去,就过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同甘共苦的坦然。

莱丝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帽檐拉得更低了些,声音也更低了几分,带着浓浓的愧疚:“抱歉……是我轰坏了墙壁,才……”

“都是巴鲁特这小子嘴贱惹的祸,你不用把错揽到自己身上。”乔司立刻打断她,语气坚定地安慰道,目光瞥了一眼床上“安详”的巴鲁特。

“不,”莱丝摇了摇头,帽檐微微晃动,“说到底,还是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在家里也是这样,一点就炸……”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埋的沮丧。

那只紧抓着帽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松开了一些。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试图说服自己的语气轻声说:“可能……可能水神大人,就是想让我当一名冒险者吧。所以才给了我这样的脾气,和……还算不错的魔法天赋。”

乔司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声音沉稳而有力:“不,莱丝。选择成为冒险者,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顺着神意,或者任何其他人的想法。”他顿了顿,用了一个朴素的比喻,“顺着别人的想法活,就像傀儡师手下的木偶……没有自我,而且,傀儡师还不止一个,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亲人…”

“……是吗?”莱丝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

“是这样的。”乔司的回答简短而肯定。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似乎不再那么凝滞。过了一会儿,莱丝仿佛终于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将紧紧抓着帽檐的小手松开,轻轻地放在了并拢的膝盖上。然后,她微微转过头,视线透过帽檐的阴影,投向床上那个睡得“无比安详”的巴鲁特,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暖意:

“至少……这个麻烦的家伙,选择了我们。”

乔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着巴鲁特那副死样,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低声应和道,

“谁说不是呢。”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眨眼间便过去了两天。这天清晨,天光还未大亮,巴鲁特便一个鲤鱼打挺从病床上跃起,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伤员。

他赤着脚,“噔噔噔”几步窜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高举着刚刚拆掉石膏、还有些苍白的右臂,对着窗外空旷的街道,意气风发地大声宣告:

“伟大的冒险家巴鲁特,在此堂堂复活——!”

话音刚落,一阵带着明显寒意的秋风就从窗口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节已悄然入秋,光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嘶……好冷!”他缩了缩脖子,赶紧转身,麻利地套上床边那双沾满尘土的旧皮靴。靴子踩实地面,总算带来一丝暖意。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然后将床边靠着的一捆东西背到身后。那是他这两天闲得发慌时,用小刀削的一捆长短不一的硬木短矛,矛头虽未包铁,但都被磨得相当尖锐。他又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腰间那个空空如也、只剩刀鞘的佩带,最后,抄起了那根由莱丝赞助的略显寒酸的木棒。

装备虽简陋,但他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久违的、神清气爽的笑容,仿佛已经将欠债和断剑的烦恼统统抛在了脑后。他深吸一口清晨凉爽的空气,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伐,“咚咚咚”地踏下了通往协会大厅的木制楼梯。

巴鲁特意气风发地出现在一楼楼梯口,张开双臂,做出一个夸张的拥抱姿势,声音洪亮地朝着略显冷清的大厅喊道:“呀——!各位!想我了吗?”

清晨的协会确实人不多,但奇怪的是,平日里总是赖床的莱丝和妲依竟然破天荒地早早到了。莱丝一脸困倦地瘫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法杖,脑袋像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妲依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着她的短弓。乔司正趴在接待台前,和同样一脸无奈的接待员小姐热络地聊着什么,一回头看见巴鲁特,立刻兴奋地朝他挥手大喊:“嘿!巴鲁特!快过来!今天的委托简直太多了!哈哈哈!”

莱丝被这动静吵醒,不情愿地站起来,像只没睡醒的小猫一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抱怨道:“哼,起得真晚啊,巴鲁特。别摆造型了,赶紧过来看看任务,我们得快点出门赚钱了!” 她的起床气显然还没消。

妲依放下手中的弓和布,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红晕,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巴鲁特先生,大前天真是对不起,是我太慌张了,害您担心了。”

巴鲁特见状,下巴扬得更高了。他自认为帅气地整理了一下其实并没什么可整理的衣领,清了清嗓子,准备迈出自信的步伐走向他们。

“啊——!”

然而,他刚抬起脚,靴底就精准地踩中了不知哪个醉汉遗留在楼梯口的空酒瓶。只听“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清脆的酒瓶滚动声,我们伟大的冒险家巴鲁特先生,以一个极其标准的、五体投地的姿势,狠狠地与木质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噗——哈哈哈!巴鲁特,你还是这么逗!” 莱丝指着巴鲁特的惨样笑道,一口鲨鱼牙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妲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费力地想扶起巴鲁特。她把巴鲁特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刚想回头问问乔司和莱丝要不要帮忙,却瞥见巴鲁特正一脸懵逼地抬起头。两道鲜红的鼻血正缓缓从他鼻孔里流下来。妲依看着他那副又惨又滑稽的样子,实在没忍住,也赶紧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偷偷笑了起来。

而乔司,仿佛对身后发生的惨剧浑然不觉,依旧热情高涨地指着委托板,和接待员小姐讨论得唾沫横飞,仿佛巴鲁特的平地摔只是清晨的一阵微风,吹过就散了。

“哪个缺德的家伙把酒瓶扔在这儿的!” 巴鲁特一边揉着摔疼的膝盖,一边气势汹汹地朝着接待台走去。他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把还在和接待员小姐聊得火热的乔司挤到一旁,左臂“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光滑的台面上,震得墨水罐都晃了晃。同时,他还不忘用右手潇洒(自以为)地撩了下刚才摔倒时弄得更乱的刘海,对着接待员小姐挤出一个自认为迷人的笑容,

“亲爱的接待员小姐,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接待员小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毫无破绽的微笑,用甜美的声音清晰地回应道:“巴什么什么先生,并没有想您哦。” 她特意把那个他自创的拗口名字念得格外清楚。

巴鲁特仿佛自动过滤了这句回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迅速换了个姿势,将左肘撑在台面上,用手掌托住下巴,摆出一副深沉又迷人的姿态,继续说道:“哎呀,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偷偷想我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像我这样魅力四射、实力超群的冒险家,总是让人念念不忘的……”

他无视了旁边乔司翻到后脑勺的白眼和莱丝毫不掩饰的“呕”声,自顾自地切入正题:“所以,看在大家这么思念我的份上,今天有什么适合我们这种精英小队的好任务吗?最好是那种报酬丰厚、又能彰显我们实力的!”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对金币的渴望。

“那还真有一个。”接待员小姐依旧笑眯眯的,仿佛早有准备,从柜台底下利索地抽出一张泛黄、边缘都有些卷曲的委托单,“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

巴鲁特好奇地凑过去,只见委托单上用夸张的花体字写着:讨伐五元素魔龙——格力莱特,并成功将其活体带回! 旁边还配着一幅手绘的插图,画风狂野,但任谁都能看出那头龙狰狞可怖、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强大气息。而最下方标注的报酬,更是闪瞎人眼:十万金币,并获得各国国王接见,以及面见龙神的机会!

巴鲁特抬起死鱼眼,指着这张单子,语气干巴巴地说:“不,这个……怎么看都办不到的吧?这已经不是我们这种级别能碰的任务了。”

“那是当然的了,”接待员小姐笑容不变,语气轻松,“要不然我为什么特意拿出来给你看呢?”

巴鲁特无语地抬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心情,然后问道:“……还有别的吗?正常点的。”

接待员小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弯腰又从柜台底下抱出来厚厚一叠委托单,抽出最上面的七八张,“唰啦”一声在台面上排开。巴鲁特低头一一扫去,每看一张,嘴角就抽搐一下:

讨伐暗夜君主、讨伐疯狂的水之精灵、讨伐不死者之王、讨伐一名秃头、戴着红手套红靴子的神秘男人、讨伐魔界大帝、讨伐不死者军团、讨伐水神眷属——五元素水龙丽丽娜。

“等等!这个秃头戴红手套的是个什么鬼??这画风跟其他完全不一样啊!”巴鲁特指着那张描述极其简略、画着一个抽象秃头人影的委托单嚷嚷起来。

这时,莱丝和妲依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左一右挤在他旁边看着。莱丝的尖顶法师帽随着她阅读的动作上下轻轻摆动,看起来竟有几分与她性格不符的可爱。

巴鲁特强忍着吐槽的欲望,继续往下看。当他的目光扫到第七张委托单,讨伐水神眷属-五元素水龙丽丽娜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但立刻,他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没事人一样,转头问身边的三个队友:“咳,你们都看上哪个了?”

莱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这单子上不管哪个委托,都不是我们现在能打的好吧?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不!”巴鲁特突然提高了音量,手指坚定地指向了那张讨伐水龙丽丽娜的委托单,指尖甚至在微微发抖,但他强行压住了,反而将手指滑到报酬金额那一栏,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兴奋,“这个就非常不错!你们看,报酬十万金币!还能面见龙帝!一步登天的机会啊!”

莱丝被他这反常的积极态度弄得一愣,她罕见地没有立刻反驳,反而伸手把旁边的乔司又挤开了一点,凑近巴鲁特,担忧地踮起脚,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喂,巴鲁特……你没发烧吧?还是摔那一下把脑子摔坏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难道是我前天那个魔法……真把你给炸傻了?!”

巴鲁特一把拍开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眼神却有些闪烁,“我是认真的!你们想想看,我们要是真能讨伐成功,那十万金币够我们挥霍一辈子了!说不定还能混个爵位,从此过上贵族老爷的生活……”

莱丝直接摊开手,做了个“没救了”的表情,摇了摇头,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痴人说梦。乔司和妲依也一脸“这根本不现实”的样子。几人似乎都只将巴鲁特的异常归因于他对金钱的渴望,并未深想。

巴鲁特眼看用“水龙丽丽娜”的任务无法说动队友,眼珠飞快地一转,立刻回头,视线在委托板上快速搜寻起来。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离谱的任务,最终定格在一张相对“平凡”许多的委托单上,眼前一亮。

他迅速将那张委托单抽了出来,“啪”地一声拍在同伴面前的台面上,声音带着重新燃起的、更显“真诚”的热情:“看啊!看这个!这个就实际多了!前往水神国,讨伐受污染而疯狂的水之巨人! 报酬有8个金币零5个银币呢!足够我们还清债务,还能宽裕一阵子了!”

莱丝原本已经对巴鲁特的“疯话”不抱希望,正准备自己去挑个靠谱点的低级任务,但听到“水神国”、“水之巨人”以及那笔实实在在的报酬时,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凑近仔细看了看委托内容,越看越觉得合适,忍不住用手指点着单子:“对啊!这个好!我的冰魔法对付这种水元素生物有奇效!这个任务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可以接!”

乔司也凑过来看了看,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赞同:“嗯,听起来比打龙靠谱多了。这巨人,听着就实在。”

妲依也小声附和道:“嗯…这个,这个我也同意。去水神国……听起来挺安定的。”

“那好!就这么定了!就接这个!”巴鲁特见状,立刻以不容反驳的语气敲定了下来,脸上洋溢着达成目标般的兴奋笑容,仿佛刚才对“屠龙”的执着只是随口一提。他迅速将委托单塞到接待员小姐面前,生怕队友反悔似的。

接待员小姐看了一眼笑容异常灿烂的巴鲁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其他那些天方夜谭般的委托单收拾好,放回原处。她接过巴鲁特塞来的那张讨伐水之巨人的委托单,仔细确认了一眼内容,然后从柜台下翻找出一份完全相同的副本。

她把原始委托单留在协会存档,将副本递还给巴鲁特,叮嘱道:“拿好了,别像上次地图那样弄丢了。不然就算你们真讨伐成功了,没有这凭证也拿不到报酬。”

“OK~没问题!”巴鲁特兴致勃勃地接过羊皮纸,看也没看就塞进了口袋里,转身就朝协会大门走去,步伐轻快。

看着他异于平常的积极背影,莱丝忍不住小声嘀咕:“巴鲁特今天好怪。”

“没错,”乔司抱着胳膊,目光同样追随着巴鲁特,粗重的眉毛微微拧起。

“同…同感。”妲依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小声附和道,浣熊耳朵不安地抖了抖。

巴鲁特走到门口,发现三人没跟上,立刻回头催促,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过于阳光的笑容:“快快快!别磨蹭了!收拾一下我们就出发!”

三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最终还是迈开步子,跟上了这位今天格外“雷厉风行”的队长。

然而,刚踏出冒险者协会的大门,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巴鲁特那高速运转却似乎漏掉了关键零件的脑子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瞬间僵在原地。

跟在他身后的莱丝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住,额头“砰”地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巴鲁特的后背上。

“哎哟!”莱丝痛呼一声,捂着瞬间泛红的额头,眼睛里因为疼痛而涌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她气恼地跺着脚,冲着巴鲁特的背影吼道:“你这家伙!突然停下来干什么啊!”

巴鲁特懵懵地转过身,脸上兴奋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梦初醒般的茫然和懊恼。他眨了眨眼,吐出一句让所有人都瞬间石化的话:

“我草……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好像……连租条小船去水神国的钱都没有了啊……”

空气瞬间凝固。刚才还对任务充满期待的三人组,此刻全都僵在原地,表情复杂地看向他们这位后知后觉、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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