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鲁特在其他三人困惑目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又折回了冒险者协会。他磨磨蹭蹭地挪到柜台前,迎上接待员梅娜小姐那“你怎么又回来了”的表情,尴尬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
“那个……梅娜小姐,”他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我们……我们没钱了。你看这任务……协会能不能先给点资金支持?”
梅娜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只是低下头,拉开了左手边那个专门存放杂项经费的抽屉。她一边在里面翻找,一边例行公事地问:“需要多少?”
巴鲁特立刻来了精神,胳膊肘撑在台面上,身体前倾,眼睛瞟着大门外正在对乔司发脾气、头发都快竖起来的莱丝,以及笨拙认错的乔司,快速答道:“1个金币就行!”
梅娜翻找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置信:“1个金币?你确定?”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巴鲁特,这趟任务前往水神国,路途不近,风险也不小。1个金币,可不够路上的开销。你……真的确定能成功做完任务回来?”
“啊,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巴鲁特拍着胸脯,努力做出一个可靠的表情,尽管那笑容看起来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梅娜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她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枚亮闪闪的金币,“啪”的一声轻轻放在光洁的木质台面上。接着,她又从旁边抽出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登记簿,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熟练地在本子上记录起来。羽毛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写完后,她将登记簿转向巴鲁特,和那枚金币一起往前推了推:“呐。”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公事公办,但似乎又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郑重,“预支1金币,用于‘讨伐水之巨人’任务前期开支。在这里签个名,回来报销时多退少补。规矩你懂的,巴鲁特,要是任务失败……”她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啊,我知道,谢谢啦。”巴鲁特咧嘴一笑,拿起柜台上的羽毛笔,在登记簿那个特意为他留出的空白处,唰唰几下签下了自己那略显花哨的签名。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起那枚沉甸甸的金币,郑重其事地塞进上衣内侧的口袋里,还特意用手在外面上下拍了拍,确认放稳妥了。
他转过身,作势要走,却忽然又停下,回头对着梅娜,闭上一只眼睛,露出一个混合着感激与强撑自信的笑容:“放心吧,伟大的冒险者巴鲁特,可是一次都没有失败过哦!”
梅娜已经把登记簿收回了柜台下,她重新用手肘撑在桌面上,恢复了一贯略带慵懒的姿态,闻言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那么,伟大的冒险者巴鲁特先生,请务必注意安全。”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协会大门外传来了莱丝极其不耐烦的催促声,穿透木门清晰地传了进来:“巴鲁特!你是在里面孵蛋吗?怎么这么慢!”
巴鲁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对着梅娜高高举起右手,比出一个大大的拇指,声音洪亮地保证道:“放心吧梅娜小姐!等我们的好消息!” 说完,他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
梅娜望着巴鲁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那公式化的表情慢慢融化,露出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担忧又有些好笑的复杂笑容。她轻轻摇了摇头,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默默祈祷,又像是在为这支总是状况不断的小队积蓄一点微不足道的运气。门外,隐约传来巴鲁特“来了来了!”的嚷嚷声,以及莱丝不满的数落,还有乔司劝解和妲依小声附和的声音,渐渐远去。
武器店里弥漫着铁锈和皮革的气味。巴鲁特在一排排悬挂的武器前流连忘返,拿起一把长剑,仔细端详剑身的弧度,用手指弹弹剑脊听听声响,又掂量几下分量,然后总是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将剑挂回原处。如此反复,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旁边的莱丝耐心早已耗尽,额头冒出井字形的青筋,那两排小鲨鱼牙在店内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都闪着寒光:“巴鲁特!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你到底是来选武器还是来给武器相面的?!什么时候才能选好?!”
“不要着急嘛,莱丝~”巴鲁特头也不回,依旧慢条斯理地比较着,“最好的冒险者,当然要配一把最好的武器才行,这关乎我们的形象和实力……”
就在这时,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兴奋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造型颇为华丽、剑刃闪着寒光的铁剑,高举起来:“找到了!就是它!看看这线条,这光泽!就选这个吧!”
莱丝一把将剑抢了过去,视线飞快地扫向剑柄上挂着的价格标签。售价:1金币。她的脸色瞬间由不耐烦转为暴怒,二话不说,直接一记粉拳狠狠捶在巴鲁特的腰眼上!
“嗷——!”巴鲁特发出一声怪叫,捂着惨遭重击的腰子,疼得龇牙咧嘴。
武器店门口,抱着干粮袋子的乔司和妲依正靠在一起打盹,被这动静惊醒,茫然地抬起头。莱丝气呼呼地把那把价值一金币的铁剑塞回架子上,对着弯腰痛呼的巴鲁特吼道:“一枚金币!你脑子是不是被巨熊拍坏了?!我们只剩这点钱了!买了它,接下来的路费、住宿费、补给费怎么办?喝西北风去水神国吗?!”
“可、可是这个很帅气啊……”巴鲁特揉着腰子,小声辩解。
“帅能当饭吃吗!”莱丝怒气冲冲地目光在货架上扫视,最终定格在一把样式普通、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铁剑上,标签写着:售价:2银币。她一把抓起这把剑,转身“啪”地一声拍在柜台桌面上,把正打瞌睡的武器店大叔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客…客人……选……选好了?”大叔慌忙擦掉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地问。
“啊,选好了!”莱丝没好气地应道,然后扭头对还在心疼那把“帅剑”的巴鲁特催促,“巴鲁特!快点付钱!”
巴鲁特撇着嘴,满脸不情愿地从钱袋里掏出买完干粮后剩下的7枚银币。他捏出两枚银币,动作慢得像是电影慢镜头,极其缓慢地朝着大叔递过去。
莱丝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磨蹭劲儿,一把抢过那两枚银币,“哐当”一声拍在柜台上,然后抄起那把价值2银币的铁剑,头也不回地拽着还在一步三回头的巴鲁特就往店外走。
“我的帅剑……”巴鲁特哀怨的嘀咕声飘荡在武器店里。大叔看着柜台上的两枚银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趴了回去。
巴鲁特一行人走在城镇的街道上。巴鲁特本人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腰间那把新入手的、价值2银币的铁剑,脸上洋溢着单纯的满足感,仿佛刚才为“帅剑”哀嚎的不是他。莱丝则还在为武器店里的败家行为生着闷气,腮帮子微微鼓起。妲依好奇地左顾右盼,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和行人。乔司则因为起得太早,一边走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摇摇晃晃。
巴鲁特似乎终于欣赏够了他的新剑,郑重其事地将剑完全插入左腰的剑鞘,然后右手搭在下巴上,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姿态,喃喃自语地清点起来:“食物、衣物、帐篷、药物、修理工具、莱丝的备用法杖石、妲依的备用弓弦和箭矢、乔司的盔甲……还有我这张帅气的脸……嗯,还缺什么呢?”
“这人没救了,真自恋。”莱丝在一旁嫌弃地小声吐槽。
巴鲁特回过头,看到乔司背后那个巨大的、塞满了干粮和杂物的行囊,又看了看莱丝和妲依身上挎着的、手里提着的大小包裹,突然灵光一闪,右手握成拳,“啪”地一下砸在左手掌心:“对了!还缺一匹驮行李的马!总不能什么都让我们自己背着!”
说完,他立刻改变方向,朝着右边的岔路走去。
“巴鲁特先生,”妲依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提醒道,“那个……出城的路是前面直走,是不是走错道了?”
“不,没错!”巴鲁特头也不回,信心满满地宣布,“我要先去买匹马!你们可以先到城门口等我!”
莱丝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直接戳穿他的心思:“要是让你一个人去,你肯定会挑一匹看起来油光水滑、鬃毛梳得漂漂亮亮,但实际上可能连小山坡都爬不上去的‘绣花枕头’马回来。”
“哇!不愧是莱丝,真懂我!”巴鲁特转过身,双手比成枪的手势,笑嘻嘻地对着莱丝“砰砰”了两下。
“所以,”莱丝终于睁开眼睛,双手叉腰,“我得跟着你去,防止你又乱花钱买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这时,乔司也开口了,睡意似乎消散了不少:“我以前在养马场干过几年零工,懂点相马的门道。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嗯?”巴鲁特一脸惊讶地看向乔司,“你还有这经历?我怎么不知道?”
乔司摸了摸后脑勺,笑了笑,说出了一个让巴鲁特瞬间脸色涨红的事实:“因为你那会儿还在南边的大草原上,被那群低级史莱姆和箭蛙追着揍呢。我记得你在那儿足足呆了一个月,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箭蛙的口水味和史莱姆留下的粘液,洗都洗不掉……”
“噗——哈哈哈!”莱丝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指着巴鲁特,“黏……黏糊糊巴鲁特先生!哈哈哈!你又有新外号了哦!”
“喂!不许再提那件事!更不许给我起这种毫无威严感的外号啊!”巴鲁特气急败坏地跳脚抗议,试图维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队长尊严。
看着其他三人都朝着马市的方向走去,落在最后的妲依也慌慌张张地小跑着跟上,小声地嘟囔着,生怕被落下:“等、等等我呀……不要忘了我……”
一行人踏入喧闹的马市,空气中混杂着牲口的气味、草料和尘土的味道。各种毛色、体型的马匹被拴在木桩或围栏边,发出阵阵嘶鸣,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巴鲁特饶有兴致地凑到近处几匹马前,伸手想去逗弄,那几匹马却喷着响鼻,不耐烦地扭开头,甚至后退几步,明显带着抵触。
“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巴鲁特有些不满地嚷嚷。
这时,一个戴着圆框黑眼镜、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八字胡、身材佝偻的男人凑了上来,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这位客人,别跟这些不懂事的畜生一般见识。来来来,瞧瞧我这儿新到的几匹好马,保证合您心意!”
“哦?”巴鲁特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
那商人目光扫过巴鲁特身后的莱丝、乔司和妲依,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他压低声音,更加热络地引导:“几位贵客,这边请,有好货色。” 他将四人引向市场角落一个不起眼、略显昏暗的小马厩。
一走进这里,乔司的瞳孔就微微收缩。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巴鲁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耳语:“头儿,当心点。这些很可能是‘黑马’,来路不正……不是偷来的就是抢来的,没有官方的马匹证明,买了可能会有麻烦……”
走在前面的商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乔司的低语。但他立刻恢复如常,转过身时,脸上依旧是那副职业性的笑容,圆眼镜片后目光闪烁:“几位客人,看看,有瞧上眼的吗?都是好马!”
巴鲁特仿佛没听见乔司的警告,目光已经被马厩里的三匹马吸引。一匹毛色雪白,神骏昂扬;一匹通体金黄,看起来沉稳安静;还有一匹则是纯黑色,体型高大,但毛色缺乏光泽,身上带着几道明显的旧伤疤,眼神也有些浑浊,正低着头,显得有些孤僻。
“这几匹,有什么不一样?”巴鲁特问道。
商人立刻指向那匹白马,热情洋溢地推销:“您先看这匹!速度快得像风一样!骑上去那叫一个轻快,冲刺起来绝对带劲!”
乔司在巴鲁特身后小声翻译:“人话就是:除了跑得快,操控性差,驮不了重物,容易受惊。”
巴鲁特不置可否,指向中间那匹金黄色的马:“那这匹呢?”
商人马上接话:“这匹好啊!性格温顺,操控起来特别稳当,脚踏实地,让人安心!”
乔司的低声解说紧随其后:“人话:速度慢得像老牛,性格是温顺,但也就适合拉拉车,跑长途急死个人。”
最后,巴鲁特的手指指向了那匹最蔫头耷脑、伤痕累累的黑马:“这个呢?”
商人的热情明显降了下来,语气甚至带着点嫌弃:“这个……客人您还是看看前两匹吧。这匹丑得很,脾气还爆,身上都是以前留下的疤,没什么亮点,我都打算处理掉了。”
然而,乔司看到这匹黑马时,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他仔细打量着黑马虽然伤痕累累但依旧能看出的强健肌肉和骨架,以及那种经历过风霜后沉淀下来的气质,低声对巴鲁特说:“头儿,这匹才是好东西。看着是老马,但经验足,筋骨强健,耐力肯定好,能驮重物,走远路稳当。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比那两匹中看不中用的强多了。”
巴鲁特听完,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指着那匹黑马,对商人说:“就要这匹了。”
商人愣了一下,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扶了扶眼镜确认道:“客人,您……您确定要这匹?”
“嗯,确定,就要这匹。”巴鲁特点头,语气肯定。
就连那匹一直低着头的黑马,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选中,它缓缓抬起头,用那双略显浑浊但深邃的马眼,带着一丝困惑和审视,望向这个做出意外选择的人类。
商人听了巴鲁特的选择,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副“您高兴就好”的表情:“好吧,既然是客人您的选择,那我也不再多言了。” 但紧接着,他搓了搓手,圆眼镜片后的眼睛重新闪烁起精明的光芒,“那咱们……就来谈谈价格上的事宜吧。”
他伸出五根手指,试探着报出价格:“5枚金币,您看怎么样?”
巴鲁特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伸出一根手指:“太贵了。我出10个铜币。”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莱丝已经忍无可忍,一记粉拳再次精准命中巴鲁特刚才饱受摧残的腰子。
“嗷——!”巴鲁特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捂着腰弯下腰去。
这时,乔司走上前,取代了巴鲁特的位置。他粗壮的手指指了指黑马身上那些显眼的伤疤,语气平稳地说:“老板,你这匹马,身上这么多旧伤,一看就是经历过不少事的。5金币,对于一个来历不明、一身是伤的牲口来说,未免太贵了。”
商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反问道:“那……客人您觉得多少合适?”
乔司不慌不忙,报出一个价格:“依我看,3个银币成交,很公道了。”
商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知遇到了懂行的。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1枚金币!最低了!”
乔司却仿佛没听见他的报价,只是慢悠悠地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而且……这马,没有正规的‘身份证明’吧?要是路上被巡逻的卫兵查到……” 他故意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商人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6银币!真的不能再低了!我这已经是亏本卖了!”
乔司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成交。不过,这价格得包含一次基础的马匹护理,还有……一份说得过去的‘马匹证明’。顺便,再给它施个‘异常清除’的魔法,这你应该懂吧?” 乔司的意思很明显,要尽可能抹去这匹“黑马”的隐患。
商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彻底认输了一样,脸上反而露出了带着点佩服的苦笑:“唉……真是败给您了。行,就当是交个朋友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和莱丝为了10铜币报价而吵吵嚷嚷的巴鲁特,又转回来对乔司低声感叹道:“要是早知道您才是真正的行家,我就不费那么多口舌了……”
乔司的脸上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答非所问地说:“毕竟,我们队里一个两个,看起来都像是笨蛋嘛。” 他的目光扫过吵吵闹闹的巴鲁特、气鼓鼓的莱丝和怯生生的妲依,语气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但笨蛋们互相依靠起来,好像也就不那么容易真的变笨了。因为笨蛋们……总是特别重视自己的队友,生怕对方吃亏。”
商人似乎被这话触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乔司和他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我们可是四个。”
两人相视一笑,一种奇妙的默契在精明的马贩子和沉稳的战士之间达成。交易完成后,乔司牵着那匹伤痕累累却目光沉静的黑马,走向他那几个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却意外地紧紧维系在一起的“笨蛋”队友。
卸下了沉重的行囊,巴鲁特一行人重新走在城镇的街道上,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莱丝最为明显,她上下挥舞着左臂,像是要甩掉所有疲惫,大声宣告着:“果然没了这些大包小包的负担就是舒服啊!感觉我能一口气跑到水神国!”
巴鲁特作为队长,领头走在最前面,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一直低着头嘀咕着什么。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妲依,小步跟在莱丝身后,几次鼓起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试图和莱丝搭话:“莱、莱丝小姐……那个……”,但她的声音完全被莱丝自己的嚷嚷和街上的嘈杂淹没了。
乔司则落在最后,负责安顿新伙伴。他将那些原本由队员们背负的、塞得满满当当的行囊,一件件稳妥地捆扎在黑马宽厚的背上,每放上一件,都歉意地拍拍马脖子:“抱歉啦,伙计,刚来就让你干重活。等会儿出了城,我找点新鲜的胡萝卜给你尝尝。” 那匹黑马似乎真的通人性,打了个愉悦的响鼻,甚至主动用它粗糙的脸颊蹭了蹭乔司的手臂,表示并不介意。乔司被逗得哈哈大笑,朝着前面喊道:“巴鲁特!这马真不错!”
巴鲁特闻声转过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句:“是吗?” 随即又立刻转了回去,右手颤抖地伸进口袋里,捏着那枚仅存的、孤零零的银币,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的悲伤,嘴里如同念经般默念着自我催眠:“这是船租费……这是船租费……这是船租费……不能花……绝对不能花……”
莱丝在后面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不满地嚷嚷:“喂!巴鲁特!你一个人在那里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大声点听不见!”
巴鲁特立刻收起哭丧脸,哼哼了一声,故作高傲:“跟你这个就知道挥拳头的暴力女没什么可说的!”
“哈?!你说什么?”莱丝的怒火一点就着,亮出了小鲨鱼牙,“想打架吗巴鲁特?别以为你拿了把新剑就了不起了!我的魔法可是很厉害的!”
“来啊!谁怕谁?正好试试我的新剑锋不锋利!”巴鲁特也转过身,摆出迎战的架势,虽然明显底气不足。
“两、两位!不要再闹啦!”妲依眼看情况不妙,终于鼓起勇气,用比平时大不少的声音喊道,小脸急得通红,“我们快、快点出城吧!天不早啦!”
她的喊声总算让剑拔弩张的两人暂时休战。巴鲁特悻悻地转身继续带路,莱丝也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乔司牵着驮满行李的黑马,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队友,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四人一马刚走到熙熙攘攘的城门口,就被一声洪亮的吆喝吸引了注意力。只见一个穿着传令官服饰的人站在告示牌旁,用力敲着锣,大声宣布:
“各位旅人请注意!水神国边境近期魔物活动异常,多处有魔物游荡伤人之事发生!水神国现已加强边境警备,暂不接受非紧急事务的外来者入境!重复一遍,暂不接受入境!”
巴鲁特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低声骂了一句:“特么的……刚准备好出发就给老子整这出?”
旁边的莱丝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语气带着调侃和一丝担忧:“喂,黏糊糊先生,现在怎么办?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说了不许叫那个外号!想打架吗?”巴鲁特龇牙抗议,但目光也紧紧盯着那越聚越多的人群。
莱丝没理会他的威胁,依旧看着公告方向。此时,那传令官已经停止了宣读,而一个机灵的报童则跳上了旁边的木箱,开始大声兜售起报纸,并喊着更引人注目的“新闻”:“快来看快来看!最新消息!水神国重臣浦东爵士,据传有特殊癖好,尤其欣赏不穿内裤的男性……”
这离谱的“新闻”让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和议论,瞬间冲淡了刚才紧张的气氛。
巴鲁特看着这闹剧般的场面,反而松了口气似的,摆了摆手,用一种强装出的豁达语气说道:“没事!船到山前必有路,车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笨蛋,说反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个猪脑袋!”莱丝毫不客气地纠正道。
“啊?是吗?反正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巴鲁特脸一红,梗着脖子强行辩解,随即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招呼着众人,“走走走,先出城再说!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
说着,他带头继续朝着城门外走去。乔司默默牵着马跟上,妲依也小步快跑着追了过去。莱丝看着巴鲁特那看似莽撞却依旧向前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迈开了步子。
巴鲁特一行人刚踏出城门没多久,左侧突然传来隆隆巨响和急促的呵斥声!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龙车正以疯狂的速度奔驰而来,拉车的是一头显然已极度疲惫的地龙,口吐白沫,眼神涣散。领头驾车的士兵满脸焦急,只顾着大喊“闪开!闪开!”,完全无视前方的行人,朝着巴鲁特他们直冲过来!
城门守卫也发现了异常,高声呼喊试图让其停下,但龙车速度丝毫不减,后面的车厢在剧烈颠簸中发出吱呀作响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更令人心惊的是,凭借冒险者敏锐的听力,巴鲁特清晰地捕捉到车厢内传来的、被颠簸和风声掩盖的少女哭泣声。
情况危急,容不得多想!
“莱丝!”巴鲁特低吼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身边莱丝的后衣领,像丢沙包一样猛地将她朝侧后方安全区域甩了出去!
“巴鲁特你这混蛋!能不能温柔点——!”莱丝的抗议声伴随着她飞在空中的身影一同远去。
几乎在巴鲁特动手的同时,乔司也反应极快。他先将吓呆了的妲依拦腰抱起,用力推向莱丝落点的方向,随后怒吼一声,用刚从家带出来的那面厚重盾牌,侧身狠狠撞向受惊的黑马,将其连同驮着的行李一起顶开。巨大的反冲力让乔司自己也踉跄了几步,但他顺势将沉重的盾牌如同掷铁饼般旋转着扔向巴鲁特,大喊:“接住!”
巴鲁特正全神贯注盯着冲来的龙车,听到风声头也不回,反手精准地接住了飞来的盾牌!
“咚!” 盾牌入手极其沉重,远超预期,巴鲁特的手臂被带得一沉,肌肉瞬间绷紧,但他咬牙硬生生稳住。下一刻,疯狂的地龙已冲至面前,腥臭的口水几乎溅到他脸上!
千钧一发之际,巴鲁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左手持盾护身,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精准地按在了地龙布满鳞片的额头正中!同时,他腰腹发力,借着前冲的势头和地龙本身的速度,整个人如同灵巧的猿猴,单手一按一撑,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险的半圆弧线,竟稳稳地翻身骑在了地龙宽阔的背上!
地龙受此惊吓,更加狂躁地挣扎。巴鲁特双腿死死夹住龙腹,空出的右手快如疾风,一把揪住驾车士兵的臂甲,腰部再次发力,暴喝一声:“过来吧你!” 竟将那士兵整个人从驾驶座上提了起来,朝着乔司的方向猛地抛去!
乔司早已站稳,见状张开双臂,如同接住一个巨大的包裹般,稳稳地将飞来的士兵接了个满怀。而且还是一个标准的、面对面的公主抱姿势。
就在乔司和那名士兵以极其诡异的“公主抱”姿势四目相对、周围仿佛飘起不合时宜的桃花滤镜时,莱丝已经快速吟唱完毕,一道微不可察的魔力流光加持在巴鲁特身上,为他疲惫的身体注入一股新的力量。
此刻,巴鲁特双腿如同铁钳般死死夹住因受惊和疲惫而疯狂挣扎的地龙,右手“锵”地抽出那柄崭新的、价值两银币的铁剑。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体以一种超越常理的柔韧性和爆发力向后弯曲,手臂带动铁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精准无比地斩向连接车厢的车轴和缰绳!
“咔嚓!嘣!”
绳索应声而断,车厢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滑去。巴鲁特几乎在斩击完成的瞬间就将铁剑插回鞘中,动作行云流水。但他的危机并未解除,地龙依旧朝着坚硬的城墙猛冲!
巴鲁特眼疾手快,在空中一把捞住飞舞的缰绳,双臂肌肉贲张,怒吼着使出浑身力气向左后方猛拉!缰绳深深勒进地龙粗壮的脖颈,剧烈的疼痛让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本能地向右前方扭头发力狂奔,终于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擦着城墙边缘转向!巨大的力量甚至让地龙的蹄子在地面刨出了浅坑,打滑了几下后,它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再次加速。
巴鲁特回头瞥见失去牵引却仍因惯性滑行的车厢已经开始破裂,里面女孩的惊呼声清晰可闻。他心急如焚,脑中飞速思考,但情况已容不得半分犹豫!
“靠!不想了!” 他咆哮一声,将缰绳在手臂上缠绕数圈,身体后仰,双脚死死抵住马镫,全身力量瞬间爆发,青筋在手背和额角暴起!“抱歉了……地龙老弟!” 他紧咬着牙关,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使出了撼动巨熊的恐怖蛮力!
“唏律律——!” 地龙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整个前半身竟被巴鲁特硬生生拉得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无助地挥舞,后腿因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力和失衡,猛地向后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后翻倒!
就在地龙后仰的瞬间,巴鲁特借助蹬踏马镫的反作用力,身形如同炮弹般向后上方弹射而起!他在空中敏捷转身,将乔司那面厚重的盾牌挡在身后。
“轰!!!”
巴鲁特的后背重重砸在盾牌上,盾牌又与地面猛烈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甚至让他整个人向上弹了一下。盾牌带着他在地面上滑行了足足数米,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才勉强停下。而那地龙,则口吐白沫晕厥在地。
巴鲁特顾不得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立刻将盾牌扔还给刚刚放下士兵的乔司。几乎同时,“砰”的一声,那华丽的车厢终于承受不住惯性彻底碎裂,一道穿着精致衣裙的娇小身影从碎裂的木片中惊呼着被抛向空中!
“舞动吧悦动吧!如空中的飞鸟,以慈悲为怀的风之君主啊!恳请您为我解读其中的奥妙!” 莱丝的吟唱再次响起,一道清风环绕巴鲁特,让他感觉身体一轻。
巴鲁特咬牙单膝跪地,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即猛然起跑冲刺!他冲向旁边的墙壁,脚踏垂直的墙面向上疾奔了几步,借助莱丝的风魔法和自身的冲力,奋力跃向空中下坠的女孩!
然而,距离依旧差了少许!
“可恶……够不到!”
就在这绝望之际,下方的乔司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精准的判断。他怒吼一声,再次将手中的巨盾如同抛石机般奋力掷出,盾牌旋转着,不偏不倚正好飞抵巴鲁特即将下落的脚下!
巴鲁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右脚狠狠踏在飞来的盾牌上,获得了第二次宝贵的腾空力!盾牌被他蹬得以更快的速度反向飞回,而巴鲁特则借力再次拔高,终于在空中将那个吓得紧闭双眼、浑身发抖的女孩稳稳地、以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接在了怀中!
下一刻,两人重重落地。巴鲁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抱着女孩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卸去力道,最终单膝跪地停了下来。他怀中的女孩,惊魂未定,依旧死死闭着眼,身体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
尘埃缓缓落定。巴鲁特单膝跪地,保持着怀抱女孩的“英雄”姿势,感受着四周投来的(他想象中的)崇拜目光。他强忍着刚才猛烈撞击和翻滚带来的浑身酸痛,故意耍帅地将头颅向上猛地一扬。这一动作带动了他那沾满尘土和草屑的刘海,发丝以一种略显滑稽的姿态飞扬起来。他闭着眼睛,将脸朝向天空,用刻意压低的、自以为充满磁性的嗓音问道:
“怎么样?我刚刚……很帅吧?”
急匆匆赶来的莱丝、乔司和妲依,原本脸上还带着担忧和后怕,但一看到巴鲁特这副刻意摆拍、甚至没忘记整理发型的臭屁模样,瞬间那点担心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确实是救了人……”莱丝双手抱胸,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笨蛋果然还是笨蛋,本质一点没变。”
乔司则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巴鲁特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趴下),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想做的时候,还是相当靠谱的嘛!”
妲依小脸微红,小声却真诚地附和道:“巴、巴鲁特先生刚才……真的很帅。”
听到同伴们(大部分)的肯定,巴鲁特嘴角得意的笑容更加掩饰不住了,他依旧闭着眼,下巴抬得更高了:“那是当然!”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女孩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拥有一双如同深海般湛蓝的瞳孔,淡蓝色的双马尾有些凌乱,精致的脸蛋上沾了些许尘土,但依然能看出其不凡的优雅气质。她先是眼神恍惚,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完全清醒,随后视线慢慢聚焦……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正是巴鲁特那张凑得极近、布满汗水和污渍、还闭着眼一副陶醉模样的大脸盘子!
“啊啊啊啊——!流、流氓!不要靠这么近!谁要和你亲嘴啊!” 女孩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巴鲁特怀里剧烈地扭动挣扎起来。她淡蓝色衣裙上沾附的泥土,在这番挣扎下噗噗地震飞起来,瞬间扬起一小片烟尘。
“咳咳咳……喂!你别乱动!咳咳……灰尘……很呛人的!” 巴鲁特被这突如其来的“尘雾攻击”搞得措手不及,连忙松开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还想稳住她,结果被女孩的乱蹬踹了好几下,说话都带上了咳嗽。
“你……你竟然说我脏?!” 女孩似乎误解了巴鲁特的意思,委屈和愤怒让她哭喊起来,挣扎得更厉害了,“我一点都不脏!我每天都有好好洗澡!很干净的!不准说我脏!”
她这一折腾,扬起的灰尘更大了,连靠近的莱丝等人都被波及。
“咳咳咳……巴鲁特你个白痴,快离我远点……咳咳……你身上也全是灰!” 莱丝一边擦着被灰尘刺激出来的眼泪,一边嫌弃地后退。
巴鲁特实在受不了这“人形扬尘器”,赶紧手臂发力,将女孩稳稳地放在地上站好,自己则像逃离爆炸现场一样,迅速后撤几步,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我靠……咳咳咳……吃了一嘴土……”
那女孩在原地愣了几秒,似乎才完全清醒过来,随即因为被“嫌弃”而更加生气,跺着脚喊:“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都说了我很干净的!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茫然地扫视四周,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哎?我……我家的龙车呢?”
巴鲁特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揉着被灰尘迷得发红的眼睛,闻言懒洋洋地抬起手,指向左前方那一堆彻底散架、木头碎片和装饰布料混作一团的狼藉:“喏,不就在那儿吗?你家的车。”
女孩顺着他指的方向,睁大了那双漂亮的蓝宝石眼睛,仔细看了又看,脸上写满了天真和不解:“嗯?在哪里呀?我没有看到呀?” 她似乎无法将那一地碎片与她记忆中豪华的马车联系起来。
巴鲁特叹了口气,从旁边气鼓鼓的莱丝手里一把拿过水壶,一边仰头猛灌一边含糊地说:“地上那一滩……破烂……就是。” 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缓解了灼烧感,却也让他因为喝得太急又呛咳起来:“咳咳……哈……我的喉咙……感觉像着了火一样……” 说完,他看也没看就把空了大半的水壶扔回给莱丝。
莱丝接过水壶,感觉轻得不对劲,晃了晃,里面空空如也,她立刻炸毛了,尖声叫道:“啊!我的果汁!怎么全没了!巴鲁特你这混蛋!一口就给我喝光了!”
巴鲁特心虚地挠了挠头,没接莱丝的话茬,目光转向前面那个对着满地残骸发呆、显得有点懵懂又可怜的少女,心里莫名软了一下。他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啊,对了,你别光顾着看车,你家拉车的那头小地龙没事,就是累晕了,在那边躺着呢。” 他指向不远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坐骑。
女孩的目光立刻跟随他的手指望去,当看到那匹地龙浑身汗水、口吐白沫、不时还抽搐一下的凄惨模样时,她最后一点坚强也崩溃了。“诶?”,她双腿一软,直接以一个标准的鸭子坐瘫坐在地上,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决堤,她哭唧唧地大喊起来,完全没了贵族的仪态:“呜哇——!怎么办呀!车也坏了!地龙也变成这样了!我……我回不去家了!呜呜呜……”
巴鲁特看着这个哭成泪人的少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喂,你先别光顾着哭。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女孩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根本没理他,哭声反而更响了。
“喂!我在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巴鲁特提高了音量。
回应他的依旧是嘹亮的哭声,甚至还带上了点委屈的颤音。
巴鲁特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大,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喂!我生气了!再哭就把你丢在这里!”
这一嗓子似乎起了点作用。女孩的哭声稍微小了些,变成了压抑的抽噎。她低下头,用沾满泥土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吸着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用一种虽然狼狈却依然试图维持高傲的语气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这蔗民……吸……不要跟我……吸吸……说话……”
说完,她似乎又觉得委屈万分,再次放声大哭起来,完全无视了巴鲁特那张越来越黑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一队士兵才气喘吁吁、盔甲叮当作响地赶到现场。他们紧张地环顾四周,大声喝问:“敌人在哪里?袭击者呢?”
一直坐在地上休息的巴鲁特见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摇了摇头迎了上去。“已经收拾完了,”他语气平淡地陈述,随即带着一丝不满地抱怨道,“话说你们这速度也太慢了吧?这要是真有什么紧急情况,黄花菜都凉了。而且,这被袭击的可是贵族的车。”
领头的士兵队长上下打量着巴鲁特,眼神锐利,带着公事公办的审慎:“你是谁?”
“我?”巴鲁特摊了摊手,“一个路过的冒险者罢了。”他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不信任,便侧过身,指了指身后那个依旧保持着鸭子坐姿势、但已经停止哭泣、正睁着大眼睛愣愣看着他们的贵族女孩,补充道,“是她。是我们几个冒险者把她从失控的龙车里救下来的。”
士兵队长的目光在巴鲁特和女孩之间来回扫视,手指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似乎在快速权衡着什么。片刻后,他对着巴鲁特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种急于打发人的不耐烦:“好了,情况我们知道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说完,他甚至没等巴鲁特回应,便转头招呼身后的几名士兵,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你们几个,过去把她带走,护送回城。” 随后,他自己便转身,似乎准备带队离开,那眼神深处掠过的一丝古怪神色,被一直紧盯着他的乔司敏锐地捕捉到了。
巴鲁特一听这话,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救了人,不仅一句感谢没有,连基本的调查询问都免了,就直接赶人?他眉头一拧,就要上前理论。
“喂!巴鲁特!你疯了?!” 莱丝和乔司反应极快,几步冲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了他。莱丝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平时说你是个笨蛋你还真往笨蛋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跟这些家伙起冲突,你想被安个什么罪名抓起来吗?”
乔司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个队长的背影上,手臂如同铁钳般箍住巴鲁特,声音低沉而严肃:“巴鲁特,听莱丝的。别掺和进去,这事不对劲。”
巴鲁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看着那些士兵已经朝女孩走去,又看了看身边两位同伴凝重而警惕的眼神,最终只能愤愤地一甩胳膊,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切!”他啐了一口,强行压下怒火,转身朝着不远处正在悠闲吃草的黑马和旁边小心翼翼喂它胡萝卜的妲依走去。
“不…不要!我不跟你们走!” 身后传来贵族女孩带着哭腔的尖叫和激烈的挣扎声,“我不认识你们!我的士兵呢?我原来的护卫在哪里?!”
这凄厉的呼喊让已经转身的巴鲁特脚步一顿。他侧头问乔司:“对了,之前驾车那个慌慌张张的士兵呢?”
乔司环顾四周,摇了摇头:“没看见,估计是趁乱跑了吧。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肯定不敢留下。”
巴鲁特沉默地看了看那边被两名士兵粗暴架住、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又扫了一眼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眉头紧锁,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低声道:“走吧。” 说完,他再次转身,迈步向城外走去。
然而,女孩绝望的哭喊如同无形的绳索,死死拽住了他的脚步:“不要!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我要回家!父亲大人——!”
巴鲁特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就在莱丝和乔司以为他最终选择明哲保身时,他却猛地转过身,如同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猎豹,低着头,朝着贵族女孩的方向发起了毫无保留的猛冲!
“喂!巴鲁特!你这混蛋!” 莱丝见状气得跺脚大喊,却似乎早有预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最后会来这一出!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此时,架住女孩的两名士兵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巴鲁特如同鬼魅般贴近其中一人身侧,右手呈爪,精准狠辣地钳住其后颈,借助前冲的势头,狠狠将其脑袋向下砸向地面!
“砰!” 一声闷响,那士兵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晕厥过去。
另一名士兵大惊失色,右手下意识地迅速拔出腰间佩剑,但左手仍死死抓着女孩的胳膊。巴鲁特眼神一凛,脚下步伐变幻,瞬间闪至士兵左侧。那士兵的视线还停留在同伴倒下的位置,完全没料到巴鲁特会从人质一侧切入。就在他愣神的刹那,巴鲁特的右掌如同铁锤,再次精准命中他的颈侧!
士兵两眼一翻,软软地向右侧倒下,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巴鲁特脚尖灵巧地一挑一踩,那柄剑便弹跳起来,被他稳稳握在手中。同时,他左手一把提溜住惊魂未定的女孩的后衣领,将她像拎小猫一样护在身边,转身就要突围。
“拦住他!别让他把重要人物带走!” 士兵队长眼看计划生变,气急败坏地命令剩下的六名士兵一拥而上。
巴鲁特却速度更快,几个箭步冲回乔司面前,将手中拎着的女孩往他怀里一塞,语速极快地说道:“乔司!带着她先走!我来挡住这群家伙!” 他的目光扫过乔司背着的巨盾,“还有,盾借我用用!”
“唉,真不让人省心啊,巴鲁特。” 乔司虽然叹气,动作却毫不含糊。他利落地将还有些发懵的女孩扶上马背,顺手也将莱丝托了上去,然后一拍马屁股。那匹通人性的黑马立刻迈开蹄子,驮着两人,而乔司自己则一把抱起娇小的妲依,迈开大步紧随其后,朝着城外的方向冲去。
“废物!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士兵队长目眦欲裂,焦急万分。
然而,巴鲁特如同一座铁塔,横跨一步,稳稳挡在了士兵们与乔司他们撤离路线之间。他右手握着夺来的长剑,左手向前平伸,对乔司喊道:“盾!”
乔司头也不回,手臂猛地向后一甩,那面厚重的盾牌旋转着飞向巴鲁特。巴鲁特嘴角勾起一抹混不吝的笑容,对着冲来的士兵们朗声道:“嘿!你们的对手是我!可别把我给忘了!”
“干掉他!快!” 队长气急败坏地嘶吼。
六名士兵手持利刃,面目狰狞地朝着巴鲁特围攻过来。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凭借着一股猛劲,高举长剑,朝着巴鲁特的头颅狠狠劈下,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而扭曲的笑容,仿佛看到这个碍事的冒险者被一分为二的血腥场景。
然而,面对这致命的劈砍,巴鲁特却反常地闭上了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放弃抵抗,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就在剑刃即将触及他发丝的瞬间,巴鲁特动了!他的身体以毫厘之差向侧面微微一偏——
同时,那面门板般的巨盾,从巴鲁特身后飞出,借着旋转的势头,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狂暴力量,如同被投石机抛出般,自下而上、从后面狠狠地抡了出去!
“嘭!!!”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巨响爆开!盾边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名冲锋士兵的胸腹之间!那士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眼珠暴凸,一口混合着胃液的唾沫猛地从口中喷出,整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翻了两名跟在他身后的同伴。
而沉重的盾牌则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高高弹起,在空中急速旋转了几圈,划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最后“咚”的一声,沉重而精准地,再次落回了巴鲁特早已准备好的左臂之上,被他稳稳架住。
巴鲁特缓缓睁开眼睛,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臂,看着面前被这一记“盾牌猛击”震慑住、一时不敢上前的剩余士兵,咧开嘴,露出了一个野性十足的笑容:
“来啊,杂碎们。”
剩下的五名士兵眼见巴鲁特瞬间放倒一人,不由得心生怯意,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但军令如山,一名士兵强作镇定,大喊一声:“别怕!他只有一个人!一起上!” 五人硬着头皮,从不同方向同时冲向被围在中心的巴鲁特。
巴鲁特眼神锐利,瞬间判断形势。他猛地低头弯腰,身体重心下沉,左臂肌肉贲张,将厚重的盾牌如同攻城锤般向后狠狠一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盾面结结实实地撞在身后那名试图偷袭的士兵胸口,那士兵顿时如同被蛮牛冲撞,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几乎在顶盾的同时,巴鲁特右臂如毒蛇出洞,手中长剑并未出鞘,而是精准地调转剑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携着破风声横向砸在右侧另一名士兵的脖颈侧面!
“磅!” 又是一声脆响,那士兵连哼都没哼出来,眼前一黑,直接软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解决两人,巴鲁特毫不停歇。他目光扫过左右两侧正持剑冲来的三名士兵,脚下动作快如闪电,右脚猛地踩住地上晕厥士兵掉落的一柄剑,脚尖灵巧一挑一送!
那柄剑顿时旋转着飞起,划出一道弧线,剑柄不偏不倚,精准地砸在正前方冲来的士兵额头上!
“啪!” 一声脆响,那士兵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眼神瞬间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此时,最后两名士兵的剑锋已几乎触及巴鲁特的衣角!巴鲁特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直接将左手的盾牌和右手的剑“哐当”一声丢在脚下!在两名士兵错愕的瞬间,他身形如鬼魅般疾进,双手呈爪,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分别精准地扼住了两人的咽喉!
不等对方反应,巴鲁特双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低喝一声,抓着两人的喉咙将他们狠狠对撞在一起,随即顺势向地面猛摔!
“噗通!噗通!” 两名士兵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抗,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剧痛和窒息感瞬间剥夺了他们的意识。
解决掉所有杂兵,巴鲁特甚至没有回头,身体就借着摔投的惯性向后一个敏捷的翻滚。右手在翻滚过程中已然重新抓起了地上的盾牌。看也不看,手臂一振,将巨盾如同门板般向身后一挡!
“锵——!”
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彻四周!一柄悄无声息刺来的长剑,被盾牌稳稳架住。
偷袭者,正是那名一直按兵不动的士兵队长!他脸上写满了惊疑和不解:“你……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会在你身后偷袭?”
巴鲁特用盾牌格开长剑,顺势将盾牌往地面一砸,借力迅速起身,同时左脚脚尖一勾,将地上的铁剑轻松挑起握回手中。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左手,感受着体内依旧充盈的轻盈力量,咧嘴对着队长笑了笑:“直觉。”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庆幸,“幸亏莱丝那家伙加持的体力buff持续时间够长。”
说罢,他手腕一抖,将铁剑剑尖笔直地指向面色凝重的队长,脸上露出了那种混合着兴奋和挑战意味的、招牌式的痞笑:
“好了,杂鱼清完了。看来接下来,要打BOSS了?”
“少在那里瞧不起人!” 队长被巴鲁特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彻底激怒,怒吼一声,双手握剑,脚下发力,如同蛮牛般朝着巴鲁特猛冲过去。
巴鲁特见状,只是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铁剑竖于身前,摆出一个看似简单却隐含诸多变化的起手式。而他左手的盾牌,更是随意地垂在身侧,盾面甚至微微晃动,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轻视。
这姿态果然让队长更加火冒三丈。他冲到近前,猛地做出一个势大力沉、自上而下的劈砍假动作,企图引诱巴鲁特举盾格挡。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落下的瞬间,他手腕诡异地一翻,剑势陡然一变,化作一道凌厉的寒光,悄无声息地向左下方巴鲁特的腰腹处斜削而去!这一变招阴险迅捷,若是常人,恐怕已然中招。
但巴鲁特仿佛早已看穿了他的所有心思。在那剑势变化的刹那,他竖在身前的铁剑如同拥有生命般,手腕一抖,剑身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反手向后一撩,“铛”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架住了这记阴险的斜削!
不仅如此,巴鲁特在格挡的瞬间,手腕再次发力,借着对方剑上的力道顺势向外一引、一甩!队长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旋转力道从剑身上传来,虎口剧震,佩剑险些脱手飞出!他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满是惊骇。
“啧,速度尚可,但变招意图太明显,发力也太死板。” 巴鲁特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学徒,“还得再练练啊。”
“闭嘴!” 队长羞愤交加,怒吼着再次摆正架势,这一次,他双手紧握剑柄,剑尖直指巴鲁特,使出全身力气,发动了最为直接的突刺,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猛冲过来,试图以力量压倒对方。
面对这含怒一击,巴鲁特却只是嘴角微勾,右脚看似随意地在地上一划,脚尖精准地勾起一柄掉落在地的士兵佩剑,朝着队长冲刺的必经之路轻轻一踢!
那柄剑贴着地面急速滑行,正好卡在队长前冲的脚踝处!队长猝不及防,脚下被猛地一绊,重心瞬间失控,整个人惊呼着向前扑去,手中的剑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远处。
巴鲁特如同早已计算好一般,侧身轻松避过队长扑来的身体,同时左臂一挥,那面一直垂着的厚重盾牌被他高高举起,然后朝着扑倒在地、尚未爬起的队长后背,不轻不重地向下猛地一压!
“呃啊!” 队长只觉一股巨力从背后传来,胸口狠狠撞在地面上,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便彻底晕了过去。
巴鲁特收起盾牌,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士兵,耸了耸肩。
“啧,水平也就这样吧。”巴鲁特撇了撇嘴,扫视一圈,确认再没有能站着的士兵后,目光落在了队长掉落的那柄剑上。他弯腰捡起,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剑身的配重、材质和工艺显然远非他手中这柄廉价铁剑可比。“好东西。”
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剑鞘里那柄花了两银币买来的铁剑“锃”地一声抽了出来。然后,将队长那柄明显精良得多的长剑小心翼翼地插入自己的剑鞘,尺寸竟意外地合适。“正好,归我了。”
做完这一切,他不敢再多停留,迅速将乔司的巨盾背在身后,右手紧握着自己那柄虽然廉价但暂时还能用的旧剑,脚下发力,头也不回地朝着城门外乔司他们离开的方向,加速狂奔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处,只留下一地晕厥的士兵和散落的武器,以及那辆彻底报废的贵族马车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