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在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中沉浮了许久，终于艰难地挣脱了黑暗的束缚，白璃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景象。
没有暗金色的龙族天穹，没有青岚宗熟悉的亭台楼阁，也没有混沌之池那氤氲的光晕。
她正躺在一片松软，带着腐殖质气息的枯叶之上，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形态怪异的古木枝桠，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阴冷，并夹杂着淡淡瘴气的味道。
这里……是哪里？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混沌之池中的重伤，强行筑基的消耗，以及最后空间崩碎的撕扯，让她的身体如同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器，虽然轮回玲珑体强大的生命力在顽强地修复着，但远未到痊愈的程度。
更让她心沉下去的是，周围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气息，云浅月、白灵、涂山柔柔……苏慕雪……她们都不在身边。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感，悄然蔓延上心头，她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流落在这完全未知的险地。
就在她强忍疼痛，试图调动所剩无几的灵力探查四周时，一个低沉而沙哑，仿佛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醒了？”
这声音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白璃瞬间毛骨悚然，她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棵扭曲的古树下，阴影之中，不知何时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她）穿着一袭宽大的，绣着诡异惨白符文的黑色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完全遮蔽了面容，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令人不适的死寂气息。
正是那个在万龙朝始祖地，操控古龙尸骸，与苏慕雪和鹿梓瑶激战的尸傀宗妖人——阴无鹫！
他（她）竟然也在这里，而且看样子，比自己醒得更早。
白璃的心脏骤然收紧，强烈的危机感让她几乎窒息，她记得这身打扮，更记得那铺天盖地的古龙尸骸和滔天的死气，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因为伤势和虚弱，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颤抖，怯生生地开口问道：“前……前辈……这里是何处？”
她不知道对方的名讳，只能用前辈称呼，试图表现出无害与顺从，希望能暂时稳住对方。
然而，阴无鹫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如同冰冷的扫描仪，开始肆无忌惮地、从上到下地扫视着白璃的身体。
白璃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她体内的无垢道体、轮回玲珑体，以及刚刚完成的极道筑基，似乎都被对方一览无余。
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比直接的攻击更让她感到恐惧。
良久，那扫描般的目光终于停下，阴无鹫似乎看完了，发出了若有所思的低语，那沙哑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趣？
“无垢道体，轮回玲珑体，啧啧，第二和第三炉鼎，啧啧，真是不可思议的组合。”他（她）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白璃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惊叹。
紧接着，阴无鹫说出了让白璃如坠冰窟的话：
“身怀如此多重宝体质，却实力低微，像你这样的小家伙，在这吃人的修真界，根本活不下去，觊觎你体质的人，会把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白璃脸色煞白，紧咬着下唇，无法反驳。这正是她最深切的担忧。
“既然如此，”阴无鹫的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种近乎诚恳的建议意味，“不如……成为我的傀儡吧。”
“！！！”白璃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惧，成为傀儡？！像那些古龙尸骸一样，失去自我意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被他人操控。
“不！我拒绝！”几乎是出于本能，白璃用尽了力气喊道，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哪怕死，她也绝不愿意变成那种东西。
她已经做好了对方暴起发难，强行将她炼制的准备，体内残存的灵力甚至开始不顾伤势地运转，重瞳之中也闪过一丝厉色，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阴无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兜帽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点头。
“嗯，拒绝了啊。”
他（她）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点理所当然，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满意？
这反常的反应让白璃彻底愣住了。
“吾名，阴无鹫。”他（她）第一次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沙哑，“尸傀宗修士。”
然后，阴无鹫说出了一番完全颠覆白璃对邪修认知的话：
“我炼制的傀儡，皆是它们自身愿意的。”
“那些古龙尸骸，它们残留的龙魂中充满了对闯入者的怨恨，因为历代进入那始祖之地的修士，大多贪婪残暴，猎杀龙裔，掠夺龙魂，玷污圣地。
它们愿意将残存的力量借给我，向我献上龙骨，只为报复，只为守护。”
“我从不炼制不愿意的傀儡，强迫而来的魂与骨，充满了抗拒与怨毒，炼制出的傀儡充满了瑕疵，不够完美。”
他（她）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一种偏执匠人对材料的挑剔。
白璃听得目瞪口呆，自愿的傀儡？为了复仇和守护？
就在这时，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阴无鹫缓缓抬起那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向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在白璃惊愕的注视下，他（她）轻轻摘下了那一直遮蔽面容的诡异面具。
面具之下，并非想象中狰狞可怖或者阴鸷丑陋的面容，反而是一张相当漂亮的脸蛋。
肌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精致，眉眼细长，鼻梁挺翘，唇色很淡，但这份漂亮，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与死寂之气，眼神空洞缺乏焦点，整个人给人一种长期沉浸在黑暗与死亡研究中，不擅与人交际的阴森宅女的感觉。
她看着白璃，那双缺乏生气的眸子似乎努力想表达一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平淡地说道：“你，很有趣。我不想你死得太早。”
说着，她将手中那张刚刚摘下的，材质不明，刻画着扭曲符文的面具，递向了白璃。
“这个，千幻鬼面，注入灵力催动，可随意变换，遮掩容貌气息，每日一次，可持续六个时辰。”
她解释道，“你现在的样子和体质，太显眼了，戴着它，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
白璃怔怔地接过那还残留着一丝冰凉气息的面具，大脑一片混乱，这个尸傀宗的妖人，不仅没有强迫她，还送她保命的东西？
“为……为什么？”白璃忍不住问道。
阴无鹫偏了偏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用她那特有的，毫无波澜的语调回答：
“我说了，你很有趣。你的身体，是我从未见过的完美胚体，我很好奇，你能走到哪一步，或许有一天，当你走投无路，或者觉得这世间再无留恋时，会‘自愿’选择成为我最完美的傀儡。”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一件艺术品的未来归宿，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运。
“我，可以等。”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阴无鹫不再停留，她转过身，宽大的黑袍如同融入了阴影，几个闪烁间，便彻底消失在了密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白璃一个人，握着那张冰凉诡异的千幻鬼面，坐在陌生的森林里，心中充满了荒谬，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个阴无鹫，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