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记得有人问过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当时的回答是没有理由死去。但当死亡不再是终点的时候,意义对我而言又变成了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又睁开了双眼,明明已经确切地品尝了死亡来临时的畏惧与混乱,我的意识却又重新开始延续。
“爱…琳,是你吗?”
颤抖的声线扰乱了我重新归来的思绪,视线聚焦在离我不远的黑衣男子身上,入眼的是杂乱的灰白头发,弥漫血丝的黑色瞳孔与苍白的脸色。
啊,他好像在害怕什么,手指不停地发抖。
“你是……?”我下意识歪头看向他,肩膀处传来丝绒触碰痒痒的感觉,头发莫名的变长了。
似乎摒弃了犹豫,男人迫切地靠近了过来,双手包裹住我的右手,我只能感受到冰冷的寒意传递了过来。
“爱琳,爱琳!我是列恩斯啊,你还记得我吗,太好了,真的!终于又能够见到你了,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在我漠然的视线中,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动摇与不安转眼间淹没了狂喜的表情,他又小心翼翼试探地喊了一声。
“爱…琳?”
我尝试回应,但此刻的思维越发混乱不堪,感知现实如雾里看花,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才开始正常蔓延。
视觉终于能够正确地传递给大脑,我环顾四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略显空荡的房间,四周摆满了各种意义不明的奇怪物品,蓝白色的深刻线条在身下肆意纠缠,却又在乱象中蕴含着几分规律。不远处的墙边一个黑色身影枯坐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宛如丧失了生机。
模糊的印象中有人在不断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应该就是他吧。我尝试呼唤他,但发出的沙哑尖锐的短音吓了我一跳,恍惚中黑袍人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身旁,昏暗的光线中,我能却能清晰地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分惊喜与焦虑,他颤抖的手在身侧不安地晃动着。
“爱琳,你...还记得我吗?”他忐忑的话语中透着几分迫切的希冀。
看着他痛苦又期待的样子,我很想顺着他的话语应答下去,可我清晰的记得自己并不是所谓的爱琳,甚至这个异国风格的名字也从未在过去的人生中出现过。
我是已死之人,是自愿放弃生命的悲哀之人,此刻却又似乎在窃据他人的人生。
我不得不暂时忽视他的追问,观察起自身。灰白的长发垂落至肩头,消瘦干瘪的躯干包裹着苍白的皮肤,身体的一切行动都传来迟钝沉重的感觉,冰冷的寒意透过四肢侵蚀而来,唯有胸膛处跳动的心脏不断地释放暖。尽管身体如此破败,我仍能清楚地感知到这具身体是女性,这与我的生前是截然不同的。
看来是自己确实是重新活了过来,只不过是借助他人的身体。
“我不是爱琳。”我认真的回应道,“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存在于这具身体,你和爱琳我都不清楚是谁。”
黑衣男子露出了一个惨笑,又强行让自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这样...吗,果然失败了。我叫列恩斯,先离开这里吧,这里很快就要消失了,之后我再解释吧。”
“好的,列尔...啊不列恩斯。”头脑依旧有些混乱,我下意识地喊错了名字,列恩斯瞳孔猛然扩张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仿佛刚刚只是幻象。
“嗯,我们走吧。”
“爱琳。”
...
或许这里是真正的迷宫,行走的路线异常的复杂混乱,总能看见同样的房间与道路,但列恩斯仿佛能够看透一切,坚定地奔向出口。
此刻我仍无法靠着自己行走,列恩斯使用了漂浮术牵引着我前进,我们都没有轻易地打破沉默。心脏处的暖流逐渐扩散到全身,手脚的冰寒慢慢被驱逐开始恢复基本的感知。我尝试伸展手脚,却失去平衡在空中打了个转,列恩斯慌忙地将我扳回原位。
重复的风景略显无聊,也没有出现魔幻世界观中常见的怪物之类的东西,在冲破一面虚幻的墙壁后,世界在在光怪陆离中颠倒了几圈。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仰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日光刺目,我微眯着眼,只看到无云的万里晴空。
耳边传来列恩斯喘气的声音,极速的行路对他来说负担也不小。我们还未从逼仄混乱的迷宫回过神来,远处显现出一个身影不断地靠近,直到人影彻底显露了身形,列恩斯才有所反应,“华洛,万幸,我活着出来了。”
名为华洛的男子看了他一眼后便愣愣地盯着我,我也疑惑地回望他。他身躯一颤,艰涩地吐露出话语,“你...真的成功了?”
“还是出了很大的问题,之后再说吧。”
“不,哪怕有着大问题,反式魔法师中以后也无人可以指摘你了,死者苏生,你做到了。”
“嗯,或许是吧。”对面的华洛激动万分,列恩斯却显得兴致不高,我能感受到他依旧在密切地关注着我。
“快离开这里吧,迷宫被破解了,外层的隐藏机制已经崩溃了,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了。”
我尝试着自己行走了几步,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列恩斯叹了口气,将背部转向我,双手向后摆了摆。
“上来吧。”
“什么...意思,继续用魔法不好吗?”不知为何,我有些抗拒这种行为,或许是过去的意识在悄声抗议,迷宫也让我下意识地接受了魔法这种存在。
“这片平原存在着部分禁魔效果,漂浮魔法的效果非常差。你现在还无法独自行走吧,所以只能这样了。”我看不见他的正面,不知道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又看了一眼华洛,他正在专注看着远处的风景,明明那里只有空荡的草原。
“好吧。”我攀着他的肩膀趴伏在略显宽阔的后背上,双手下意识地环住列恩斯的脖颈,他也顺势架住了我的腿弯。
明明是被人背在身上,身体却异常的平稳,看着他异常轻松的样子,估计偷偷用了什么魔法。
微风轻拂过脸颊,阳光烘得后背异常暖和,我的脸耷拉在列恩斯的右侧,他一言不发只是闷头行走,华洛在前方辨识着方向引导着路线。
本该有些尴尬的氛围,不知为何我却感到异常的安心,某种久违的熟悉感缠绕着我,或许是春季,暖风熏人,又或许是忧虑与疑惑让我心神劳累,浓烈的睡意如蔓延的潮水向我袭来。
...
“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其他办法!”
“...”
“你为什么只是沉默着啊,你愿意屈从于这样荒谬的命运吗?”
“...”
“我们一起逃走吧,好不好,其他没用的东西全部抛弃掉!”
“...”
“喂,求求你说句话啊!”
“求...求你,说句话啊...”
“...”
请不要再为这样的我流泪了,这样,我会忍不住去逃避的。
这是未曾真实吐出的虚幻话语。
光怪陆离,世界颠倒,万千思绪与幻想混杂拧乱在一起,无从辨认的色彩又重新充斥。
“对不起,善华,妈妈...最近脑袋好像变得有些奇怪,有我这样的妈妈一定很悲哀吧。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妈妈做错了什么,能原谅妈妈吗?”
“啊,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有点...记不清了。总之吃完早饭就快点去上学吧,学校里一定要做一个正常的孩子,一定要多交朋友,总是孤单一个人是不对的。”
“嗯,妈...妈?”
“怎么了?”
“没...什么,我出发了。”
如果有什么东西如腐烂的果实坏掉了,那一定是我。
...
精神自然苏醒了,久违的饱和睡眠没有让大脑变得清醒,反而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杂乱。不过身体的知觉与控制恢复了过来,我下意识地坐起了身,四处观望,这是一个充满古朴的房间,整体由木质结构构成,房间内略显空荡,只有单调的床和柜子。
身上穿的衣服明显已经被换过了,可惜之前穿的什么样的衣服我完全没有印象。侧颊过长的头发轻轻掠过传来丝丝痒意,我随手将其捋至耳后,恍然间我才意识到身体的变化。粗糙地检视了一番身体,尽管有些贫瘠,但这毫无疑问是一具女孩的身体,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我的灵魂在这具身体上重生了,连性别也发生了改变,不过与重获新生相比,这或许只是一件小事?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张苍白与张惶的脸庞,对了,这一切都与那个男人有关。我似乎是被他复活的,不过可能哪里出了差错,复活的本不应该是我。
房间门被缓缓推开了,吱呀声打断了思绪,名为列恩斯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探身进来。
“爱琳,影灵们告诉我你已经醒了,你状态还好吗?”
当初看到的那张混乱与颓废的脸已经消失不见,现在反而透露几分忐忑与期待,杂乱的头发也变得条理了几分。
“进来吧。”我叹了口气,“你最好向我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我现在到底是谁。”
列恩斯微微点了点头,顺势坐到了床边,酝酿一番才开口。
“我是列恩斯,而你...爱琳是我的我青梅竹马...”
一番粗略的解释后,我理清了现状,爱琳是他的青梅竹马,在他15岁那年去世了,于是他钻研魔法与各种仪式,终于将她复活了。
复活是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吗?还有最后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是我?我又不是你的青梅竹马。
“或许有哪里出错了,你可能...真的不是爱琳。”
“事实就是这样,现在怎么办?把我放回去,你重新试着复活她?”
“做不到...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仪式与材料都具备唯一性,而且驱逐你的灵魂的话,你一定会死的。”
麻烦的家伙,让我待在永恒的安宁中不好吗,不过没有与思念之人相遇,他也一定很痛苦吧,我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你这复活仪式错的离谱啊,我甚至都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
“啊...你难道是邪神之类的?”
“我看上去像吗?”
“那就是类似于勇者那样的异界来客?”
啊,勇者,听上就像是三流异世界小说会出现的那种。
“那有魔王吗?”
“有啊,甚至还有七个呢。”
这个世界完蛋了。
不过勇者也是从其他世界过来,这点倒是不得不注意。
“所以勇者现在哪里啊?”我下意识地托住下巴,看向坐在一旁的列恩斯。
“现在好像是在尤金帝国吧,貌似他们还在接受训练和指导吧。”列恩斯也有点不确定,又补充道“这是我几个月前听到的传闻。”
“尤金帝国,那是哪里?”
“从这里驾车加乘船的话大概需要2个月。”
一番交流后,我才知晓我目前所处的位置为莱恩公国毗邻莫赛森林王国的交界城市狄拉城,尽管这些名字对我来说也是一头雾水。
不过我清楚的明白现在去找疑似同乡的勇者明显是不现实的。据说莱恩公国的首都有传送阵可以通向尤金帝国的商业城市拜伦,可惜按列恩斯所说把他卖了都凑不够门票的钱。
思考与接触未知的慌乱压过了身体的感知,待到梳理出一丝头绪后,猛烈的饥饿开始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地看向列恩斯,不知为何他似乎在一瞬间就理解了。
“事已至此,未来的事情之后再讨论吧。先去吃饭,隔壁有家酒馆味道还不错。”
床边列恩斯已经放置了一套新的衣服,待列恩斯出去后,我换下原本身上的布质连衣裙,换上了朴素的长衣长裤,再披上灰色的罩袍。我意识到列恩斯还是非常贴心的,这套简单的衣服还是非常符合我过去的审美的,简约又不引人注目。
裙子是什么时候换上去的完全没有印象,要问我穿着裙子是什么感想,除了有部分违和感,我的回答是无所谓。
这并非因为我有什么奇怪癖好什么的,只是因为不在意罢了。
或许我对于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不在意吧,因为不值得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