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堂课,每一次课间铃响,都像在陈修紧绷的神经上敲击。他不敢去看林雨柔,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视线,如同温暖的阳光,却带着灼伤人的温度。
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比平时更柔和,偶尔与同学交谈时,笑容无懈可击。但陈修知道,那平静的海面下,是即将爆发的、扭曲的漩涡。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如同赦令,也如同刑讯前的鼓声。
“修哥,真不用我跟你去?”李浩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担忧。陈修并没有告诉他全部计划,只说要和林雨柔谈谈。
“不用。”陈修摇头,深吸一口气,“有些话,必须单独说清楚。”他需要这场对峙的私密性,也需要独自面对这份恐惧,才能真正找到突破口。
他收拾好书包,没有再看林雨柔,径直走向教学楼顶层的天台。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通往审判台的石阶上。
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铁门,傍晚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天台上空无一人,夕阳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暖金色,远处的城市轮廓模糊而宁静。
陈修走到天台中央,背对着门口,望着远方,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他能听到身后铁门被推开,然后是轻巧的、如同猫一般的脚步声。
他缓缓转过身。
林雨柔就站在几步开外,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长发在风中微微飘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温柔笑意,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期待、满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的狂热。
“你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叹息,带着一种夙愿得偿的喟叹。
“嗯。”陈修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尽管那目光让他如坠冰窟,“我来了。”
“真好。”林雨柔向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夕阳,拥抱这独处的时刻,拥抱……他。“就我们两个。就像以前一样。”
“不一样了,林雨柔。”陈修的声音干涩,他必须掌控对话的节奏,不能被她带入那种扭曲的“怀旧”氛围里,“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林雨柔的动作顿住,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但眼神依旧灼热:“哪里不一样?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陈修。上辈子是,这辈子更是。”
她再次提到了“上辈子”,如此坦然,如此理所应当。
“注定?”陈修感到一阵荒谬的愤怒,“你管那种囚禁叫注定?你管让我失去自由、活在恐惧里叫注定在一起?”
“那是因为你总是想逃!”林雨柔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委屈和激动,“我那么爱你,我把一切都给了你!可你眼里总是看着别处!我只能那样做……我只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那不是爱!”陈修低吼出声,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那是自私!是疯狂!林雨柔,你醒醒!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跟踪、监控、用陌生号码威胁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爱’吗?”
林雨柔静静地听着,脸上的委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这种平静比她的激动更让人害怕。
“所以,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她歪了歪头,语气轻柔得诡异,“为了指责我?为了再一次……拒绝我?”
陈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按照昨晚想好的计划,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尽可能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语气说:
“我是来告诉你,停下吧。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用。我不可能再像上辈子那样……也不可能接受现在这样的你。”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被他的话刺伤的裂痕。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在上辈子你锁上那扇门的时候,就彻底结束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林雨柔最核心的执念。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雨柔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光芒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陈修,周围只有风声呼啸。
陈修屏住呼吸,等待着她预想中的崩溃、哭诉或是暴怒。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声极轻极轻的嗤笑。
“结束?”林雨柔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尝什么有趣的东西。她缓缓地,再次向前迈了一步,距离陈修只有一臂之遥。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没在阴影中,呈现出一种割裂的美感。
“陈修,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她抬起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脸颊,陈修猛地偏头躲开。
她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在意,只是继续用那种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死亡都无法将我们分开,区区一句‘结束’,又算得了什么?”
她的眼神偏执而疯狂,深处却有一种令人心惊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以为重来一次,就能改变注定的事情吗?”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最亲密的耳语,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不,重来一次,只是为了让我能做得更好。”
“上辈子我太急了,用了最笨的方法。”她直视着陈修惊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宣告着她的审判,“这辈子,我会更有耐心。我会让你习惯我的存在,习惯我的好,习惯到……再也离不开我。”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她笑了,那笑容美丽却扭曲,“可以。我会给你‘自由’。但你会发现,你的‘自由’,永远都有一条我握在手里的线。”
“你逃不掉的,陈修。”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无论你试多少次,无论你去到哪里。因为……”
她抬起手,指了指陈修,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在这里。”
“而我,无处不在。”
说完,她不再看陈修惨白的脸色,后退一步,重新沐浴在夕阳的金光下,脸上恢复了那种完美无瑕的温柔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寒意的魔鬼只是陈修的幻觉。
“谈话结束了吗?”她轻声问,礼貌得如同在询问课堂讨论,“如果结束了,我们一起下楼吧。”
陈修僵在原地,浑身冰冷。他所有的准备,所有试图反击的话语,在她那坚不可摧的、如同信仰般的偏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没有让她失控,反而……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疯狂。
这场对峙,他一败涂地。
他看着她转身,走向天台门口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将他牢牢笼罩。
无处不在……
陈修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彻底的、绝望的寒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