橱窗内的林雨柔,像一幅被精心定格的美好画面,与窗外僵立的陈修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她那漠然的一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陈修连日来因她“消失”而滋生的些许侥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不安。
她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那眼神空茫得如同深潭,将他彻底排除在外。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可怕,因为这完全超出了陈修的预期,让他失去了所有可以判断和应对的依据。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那条街,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回到家中,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他才敢大口喘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林雨柔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嘲讽他之前的严阵以待和内心挣扎。
她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的新策略?用这种彻底的漠视来扰乱他的心绪?还是说……他那番玉石俱焚的威胁,真的起到了作用,让她决定彻底放弃,形同陌路?
后一种可能性刚冒头,就被陈修自己否定了。他了解林雨柔,或者说,他了解她那深入骨髓的偏执。那种如同信仰般认定“彼此属于对方”的执念,绝不可能因为一次对峙就烟消云散。这更像是一种……蛰伏。如同毒蛇在攻击前,将身体盘绕起来,收敛起所有气息,等待着最佳时机。
接下来的周末,在这种高度戒备和猜疑中度过。陈修没有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反复检查门窗,留意着屋外的任何动静。他甚至做了好几个光怪陆离的噩梦,有时是林雨柔哭着质问他为什么不爱她,有时是她微笑着将一把钥匙吞了下去,有时又是她站在远处,用那种空洞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无论他跑到哪里都无法摆脱。
周一,他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走向学校。他预想了各种可能:林雨柔或许会返校,或许会在校门口等他,或许会用更隐蔽的方式重新开始她的“关注”。
然而,一切如常。
林雨柔的座位依旧空着。课间操,放学路上,都没有她的身影。那种被监视的感觉也并未回归。世界仿佛真的回到了她未曾介入时的模样,只是这份“正常”里,掺杂了太多陈修自己的惊疑不定,反而显得不再真实。
“修哥,你看那边……”周二午休时,李浩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压低声音,示意他看向教室窗外。
陈修的心猛地一紧,顺着李浩的目光望去。
在教学楼对面的艺术楼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倚着栏杆,正是林雨柔。她换回了校服,外面罩着一件浅色的针织开衫,手里拿着一个画板,正和几个艺术生模样的同学交谈着。她侧着脸,嘴角带着浅浅的、得体的微笑,偶尔点头,看起来完全融入了那边轻松愉快的氛围。
她返校了。但不是回到他们班的教室,而是出现在了艺术生活动的区域。
陈修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灼灼的视线,林雨柔说着话,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再次四目相对。
和上次在咖啡厅一样,她的眼神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扫过一片树叶,一块玻璃,自然而然地移开,继续和身边的同学谈笑风生,仿佛他陈修根本不存在于她的视野之中。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陈修的心上,不剧烈,却持续地散发着一种微妙的刺痛和屈辱。他宁愿她冲过来质问他,怨恨他,也好过这种彻头彻尾的、将他视为无物的漠然。
“她……好像没事人一样啊?”李浩咂咂嘴,表情古怪,“修哥,你们那天……到底怎么谈的?她这算是……放过你了?”
陈修收回目光,喉咙有些发干:“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林雨柔的行为逻辑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理解范围。她不再纠缠,不再出现于他的近距离空间,甚至不再给予他任何形式的“关注”。这按理说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可为何心里却如此空落落地发慌?
这天下午有一节体育公开课,几个班级一起在操场上活动。自由活动时间,陈修和几个男生在篮球架下打球。汗水模糊了视线,激烈的跑动暂时驱散了脑海中的纷乱。
就在他跳投落地,弯腰喘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操场边缘的树荫下,林雨柔正和几个女生坐在那里,似乎在写生。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垂眸专注的样子,美好得像一幅画。
而她的画板,似乎……正对着篮球场的方向。
陈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直起身,紧紧盯着那个方向。是巧合吗?还是……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林雨柔恰好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目光随意地扫过整个操场,自然也囊括了篮球场这边。她的视线依旧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就像在看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然后,她低下头,继续在画板上涂抹着,侧脸安静而柔和。
陈修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打球。他感觉后背像是爬满了蚂蚁,一种被遥远地、冷漠地审视着的感觉,比之前近距离的盯视更让他毛骨悚然。
她不是在纠缠他,她是在……观察他。像一个生物学家在观察玻璃箱里的标本,记录着他的行为,他的反应,却不再试图介入,不再投放情感。
这种置身事外的、高高在上的“观察”,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和控制欲。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场景时不时上演。他会在食堂排队时,远远看到她坐在角落和别的女生吃饭;会在图书馆借书时,瞥见她坐在阅览室另一端看书;会在放学的人流中,偶然发现她走在马路对面,和同学说笑着,方向与他相反。
她始终保持着那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从未靠近,眼神也从未与他交汇。但陈修却感觉,自己仿佛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观察镜下,他的一切活动,都暴露在某种冰冷的注视之下。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神经过敏了。也许林雨柔真的只是回归了她自己的生活轨道,偶尔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只是巧合?是他自己无法从之前的恐惧中走出来,所以才疑神疑鬼?
这种自我怀疑加剧了他的精神内耗。他变得越发沉默,在李浩试图活跃气氛时也常常走神。他晚上依旧睡不好,需要借助白噪音才能勉强入眠。
周五,班主任在班会上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周三,学校将举办一年一度的校园文化艺术节,要求各班积极准备节目和展板。
“另外,”班主任补充道,“这次艺术节的总体策划和协调工作,由学生会文艺部负责。部长林雨柔同学虽然前段时间因故请假,但已经返校并重新投入工作,大家有什么好的创意,也可以直接和她沟通。”
林雨柔……学生会文艺部部长……
陈修这才恍然想起,上辈子的林雨柔,在高二时确实担任过这个职务,并且将那一年的艺术节办得有声有色。只是后来因为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她才逐渐淡出了这些活动。
这一世,她竟然又重新拾起了这份职责?
下周三……艺术节……整个学校都会变成她的舞台。
陈修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的班主任,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隐隐觉得,这场看似与她无关的校园活动,可能会成为某种转折点。
她不再试图闯入他的小世界,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广阔的舞台。她不再用眼泪和威胁绑架他,而是用一种更公开、更“正当”的方式,重新宣告她的存在。
一种更高明,也更让他无处可逃的……“阳光下的围猎”,似乎正在悄然拉开序幕。
他坐在座位上,感受着周围同学因为艺术节消息而兴奋的议论声,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升,浸透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