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Ⅲ

作者:靛蓝蘑菇 更新时间:2025/11/5 19:27:51 字数:2207

发件人: 刑事改造管理局-医疗评估中心 (Noreply-Medical@xxx.gov.cn)

主题: 关于罪犯李强(编号2734)声带调整手术的申请备案

林小雅女士:

此邮件为备案通知。罪犯李强(编号2734)已提交“声带调整手术”申请,理由为“促进社会功能适应及减少人际冲突风险”。医疗部门已受理,即将进入评估阶段。

特此告知。

(林小雅的日记紧随其后)

8月5日

声带手术。

他主动申请的。

“……减少人际冲突风险”。

我瞬间理解了他背后的恐惧。

在互助会,他那把声音有多突兀,多惊心,我能想象。

他连最后的声音都要放弃。

只为“安全”,为了不再惊吓到别人,尤其是……我们。

合上电脑,我哭了。为谁而哭?说不清。

李强,你正在一点一点地,亲手抹去你自己存在过的所有证据。这比任何外界施加的惩罚,都更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这是一种静默的自我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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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5日 阴

今天决定一整天不想他。

我删除了管理局的邮件提醒,把关于刑罚的新闻页面全部关掉。

我试着读一本小说,一本关于南极探险的、只有冰雪和孤独的书。

我以为我成功了。

直到晚上整理笔记时,我才发现,在写满地理名词的纸页边缘,我无意识地把“2734”这个编号,重复描了无数遍。

墨水几乎要透纸背。

我的大脑命令自己遗忘,但我的身体,我的笔,却背叛了我。

他像一种病毒,早已潜伏进我每一个试图“正常”的念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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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0日 小雨

我意识到我在观察他,就像观察一个罕见的、在极端环境下变异的样本。

我想知道,在如此彻底的物理性改造下,人的内核——那个所谓的“灵魂”——会改变吗?是随之扭曲变形,还是会以一种陌生的方式倔强地存活?

我的恨意依然存在,但它现在被一种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好奇所覆盖。我想知道结局。不是法律的结局,而是人性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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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日 晴

他在互助会里。

看见我了。

目光接触,像触电一样迅速弹开。

我也看见他了。更瘦,更沉默,脸上的粉试图掩盖疲惫。

他在学化妆,技术生涩但认真,像在完成一项必要的生存作业。

我们像两个幽灵,在痛苦之屋里互相辨认,又慌忙避开视线。

李强,我们都在这间屋子里,扮演着被分配的角色,小心躲避着对方,仿佛对方是烙铁,会烫伤自己也烫伤对方。

晚上回到家,我疯狂地擦洗地板,想把那种窒息的感觉连同他的影子一起抹掉。

但水流声里,反而只剩下玻璃后那双空洞的眼睛在反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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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9日 晴

他的声音又变了。没那么低了,沙沙的,像秋叶摩擦。

递纸巾给我时,手指纤细,在微微颤抖。

我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我不该注意这些细节!我不该!

但他似乎……真的在努力变成一个更安静、更少威胁的存在。这不正是惩罚本该达到的目的之一吗?

可为什么,看着这个过程的实现,我只感到更深的寒意和一种说不清的失落?

李强,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对过去的救赎,还是对未来的预言?一个通过自我湮灭来实现“安全”的活体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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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5日 晴

今天我试着和大学同学聚餐,她们谈论着实习和恋爱,笑声刺耳。

我努力融入,嘴角上扬,却觉得中间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

她们的世界明亮喧嚣,而我被困在另一个维度,里面只有沉默的编号和缓慢的变形。

凌晨醒来,喉咙发紧,仿佛刚无声地尖叫过。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条巷子,但这次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无尽的压力和醒来后心脏狂跳的虚空。

恐惧已经不需要具体的面目了,它成了我呼吸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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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8日 阴

今天我做了一件更绝望的事。我匿名拨通了一家声称关注司法改革和囚犯权益的媒体热线。

我压低声音,语无伦次地讲述了一个“听说”的案例:一个被化学**、被手术改造的人,如何被系统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循环利用。

电话那头的记者听起来很年轻,语气礼貌而疏离:“女士,您反映的情况……非常特殊。但您有具体的证据吗?比如官方文件、医疗记录?或者受害者本人愿意出面吗?没有确切证据和受害人指控,我们很难跟进。现在这类‘都市传说’很多……”

我沉默了。

证据?我就是证据。我的创伤是证据,我收到的那些冰冷邮件是证据。但我无法交出我自己,而李强……他更不可能。

“对不起,打扰了。”我挂断了电话。

看,连反抗都需要符合他们的“程序正义”。

而我和他,我们本身就是这个程序生产出的“产品”,我们无法成为指控它的“证据”。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我们被困死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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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6日 雪

我没去互助会。

我失败了。

救不了一只被车撞的小狗。

它在我眼前喘息,体温流逝,我所有的知识毫无用处。

我是一个失败的准医生,救不了生命,修复不了自己,甚至无法面对互助会里那些寻求力量的人。

我今天只有无力。把自己关起来。阳光很好,但我很冷。

李强,如果你在那里,你会用你那沙哑的新声音,对我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安慰吗?这想法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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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3日 小雪

我试图去理解“他们”——管理局,医生,狱警。

他们并非个个残忍,但他们构成了一台精密、冰冷的机器。

这台机器需要运行,需要数据,需要“成功案例”来证明其存在的合理性。

他们一直在会上讨论那些“规训”,“管理”,“讨论什么说这是“矫正闭环”的一部分”。

他们用词冷得像冰。“威慑效果”、“再犯风险系数”、“社会接受度评估”……

没有人提到他刚刚做完声带手术,还在恢复期,没有人提到他在男监遭遇了什么。

甚至没人在意我的痛苦,这只是启动这台机器的初始密码。

看清这一点,让我感到一种宏观层面的绝望。

我们都在系统的齿轮下,只是被碾压的方式不同。

(日记在此处突兀中断,下面的字迹被一种用力划过的墨水彻底涂抹破坏,无法辨认。纸张的下半部分被粗暴地撕去,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和一片刺眼的空白。从残留的纸缘可以看出,书写者的笔尖曾在此处剧烈地停顿、挤压,甚至可能戳穿了纸张。)

(旁边有一行小字,仿佛是后来加上的): 我不能再写下去了,我看到的东西让我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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