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Ⅳ

作者:靛蓝蘑菇 更新时间:2025/11/6 0:33:41 字数:2025

(下一页日记,字迹混乱而激动)

……我签不下去!

他们把评估表推给我,需要我——受害者——对阶段性改造方向给予“反馈”。

那表格像地狱的确认函。签下去,就是认可这一切,认可这所有的改造,认可这种……系统性的“非人化”。

我抓起它,揉成一团,扔了回去。我好像尖叫了什么,不记得了。我逃了出来。

疯子!他们全都是!冷静地、理性地疯狂着!

李强,他们对你做的,和我参与其中的,界限在哪里?我们是不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共同完成你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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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 晴

观察他,已成习惯。

眉形修细了,脸部线条更光滑,肩膀内收的幅度,暗示着一种想隐藏过去的努力。

他的妆容自然了些,开始接近一个普通的、略带疲惫的女人。

有一次,我看到他因情绪波动,偷偷擦掉眼泪,又迅速恢复面无表情,仿佛厌恶这脆弱。

那一刻,心里堵得难受。

我恨他。

我永远恨那个夜晚的他。

但现在这个……这个在努力学习成为一个“女人”、一个“不被注意的存在”的……造物,是什么?

如果惩罚的目的是让他消失,那为何制造出一个更令人困惑的存在?

如果惩罚的目的是赎罪,那在这具躯壳里,赎罪又该如何进行?

李强,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恨什么?是恨那个几乎被你们联手杀死的过去的你,还是恨这个正在形成的、让我感到恐惧和……一种致命怜悯的现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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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1日 晴

刚才在便利店,收银员的嗓音有一点点低哑,我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几乎不敢抬头。走出门,冷风一吹,才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创伤成了我新的本能,覆盖了旧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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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7日 阴转晴

差点又没去成。

噩梦缠身。

他又在那里,“李芹”。

倒水的动作似乎……流畅了一点点?依旧谨慎,像怕碰碎什么。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回应添水时,那嗓音……更稳了。沙涩褪去些许,底下透出一种陌生的、柔软的质地。像粗糙的矿石被磨出一点温润。

但我知道这温润是人工的,是手术和训练的结果。

可它听起来……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了。不再像一声来自敌对阵营的号角。

我给了他一颗糖。薄荷糖,鬼使神差。

没有深思,没有算计,甚至谈不上善意。

他愣住了,抬头看我,眼里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迅速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倾听,却能感到他的目光灼烧着我的侧脸。

他收下了。

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拢起那颗糖,放入口袋,贴近心脏。

那一刻,我突然想哭。

一颗微不足道的糖。

李强,我们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我竟然会因为懂得你的痛苦,而做出这个动作。

你竟然会因为我这动机复杂的、轻飘飘的举动,露出那样……受宠若惊的脆弱。

而我深知,你要走的路,远比这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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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3日 大风

最后一次尝试。

我写了一封邮件给陈医生,询问从专业伦理角度看,这种持续的、“展示性”的惩戒是否会对受试者(我甚至开始用他们的术语了)造成二次创伤。

她的回复很快,也很谨慎:“小雅,我理解你的担忧。系统的运行有其复杂的考量,有时个体感受会被置于宏观目标之下。我的工作范围仅限于提供心理支持,无法干预司法程序。我很抱歉。”

“宏观目标”。“个体感受”。

我的价值,他的价值,我们所有的痛苦与挣扎,最终都可以被压缩成“个体感受”四个字,然后轻飘飘地让位于那个冰冷的“宏观目标”。

我关掉邮箱,彻底死心了。

所有的路都试过了,所有的门都紧闭着。写信、投诉、想过去阻拦、寻求媒体、咨询专业人士……全部失败。

我无法摧毁这台机器,甚至无法在它身上留下一道划痕。

那么,至少,我要把我记录的一切,扔进它的齿轮里。

李强,这是我最后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反抗了。

我把这本日记给你,也许它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至少,这台机器制造出的两个受害者,终于可以跳过它,进行一次直接的、沉重的对话了。

尽管这对话,是用我的血和你的沉默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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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4日 晴

医生说我在“整合”,也许吧。

这本日记快写满了。

里面是我的血泪,我的恐惧,我的洞察,还有他——那个具体的侵犯者,和那个抽象的、被改造的符号。

我记录了他的崩塌与重塑,也记录了我的恨与困惑。

我们像被绑在同一根献祭柱上的两个牺牲品,看着对方流血,也看着对方以不同的方式变化。

我累了。

我不想再独自背负关于他的一切了。这份观察的重量,这份纠缠的痛苦,不应该只由我来承担。

李强,

这本日记,我写完了。

现在,它是你的了。

里面有我最深的恨,也有我最深的困惑。有那个夜晚所有的黑暗,也有这几年所有的荒诞与冰冷逻辑。

我要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它。

这不是原谅。这甚至不是沟通。

这是一种移交。我把观察你的责任,还给你自己。我把这份双重的见证,放进你的手里。

李强,或者李芹,或者无论你现在是谁——

看看这一切。

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看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看看我们变成了什么。

然后,带着这双份的、沉重的见证,活下去。

这是我最后的诅咒。

也许,这也是我唯一的……

(最后两个字被用力划掉,无法辨认)

(日记本最后的空白页,夹着一支用了一半的灰色木质眉笔。笔身有细微的划痕,笔芯顶端是被仔细使用过的圆润斜面。笔杆上贴着一小条白色胶带,下面是一行极其工整、几乎像刻进去的小字:)

“愿你描眉画目,越活越像个人——哪怕再也认不出,从前的自己。”

(笔尖隐约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林小雅常用那款洗手液的清冷香气。这句祝福,像裹着天鹅绒的冰锥,精致,温柔,却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毫不留情的终结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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