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交出去之后，日子仿佛被抽空了一部分。
一种失重般的空洞占据了林小雅的生活，那个本子曾占据的书桌一角，如今空空如也，她却总下意识地朝那里看。
他开始读了吗？他看到了哪一页？
是看到那个夜晚她血淋淋的细节描写时，那张被手术精细雕琢过的脸上会浮现出冷笑，还是麻木？
或者，读到她对那场“改造”感到生理性不适、质疑这非人化的过程时，他那双如今总是盛满疲惫和虚无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罕见的、被理解的震颤？
这种无法抑制、近乎病态的猜想让她感到剧烈的自我厌恶。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思绪却总在深夜不受控制地滑向那里。
她开始失眠。
“林小雅，你到底在干什么？”她会在深夜的寂静里，质问镜中那个眼神游移、面色苍白的自己，“你是在期待他的反应吗？期待那个毁了你人生的人，对你的痛苦给出一个评分？你真是可悲得无可救药。”
她痛恨这种持续的关注。
他应该烂在他的地狱里，而不是继续占据她思维的一角。
交付日记本应是终结，却打开了一个由她自己好奇心铸成的牢笼 。
手机弹出“互助会”的日程提醒。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用力，按下了“忽略”。
她不再去了 。
这是一种逃避。
她害怕从任何渠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害怕验证那个她偶然窥见、却无力改变的结局 。她不愿亲眼见证一个正在挣扎的人，被那个早已写好的终局碾碎 。
那感觉，近乎同谋 。
她把自己埋入日常的沙砾中，试图用琐碎填满那份空洞和莫名的不安。课堂，食堂，图书馆，她像一个按程序运行的幽灵。
但那种不安如同背景噪音，持续嗡鸣。
她变得更容易在人群中走神，有时阳光很好，她会突然一阵心悸，仿佛看见阴影正无声地逼近某个她不愿再想起的人。
噩梦在此时变得具体 。
她梦见他被扔进一群模糊而充满恶意的身影中，被推搡，被剥开那层脆弱的伪装 。她能清晰“看见”他脸上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瞳孔缩紧，像一只被拔光利爪的动物 。
更可怕的是，她有时会变成他。她能感到那些目光像冰冷的触手刮过皮肤，听见耳边震耳欲聋的哄笑 。
她会猛地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必须立刻开灯，反复触摸自己的手臂，确认自己还在这里 。
那种恐惧如此真实，几乎让她呕吐。
那种源自“知情”的折磨日夜不休 。她既恶毒地希望他还不知道那个安排，又隐隐觉得以他的敏锐，或许早已活在倒计时的绝望中 。
她去了大学的法律咨询中心。语无伦次地想询问“对于经过特殊处理的犯人，转监规定是否有例外”，接待的学生志愿者一脸茫然。
她打开邮箱，试图给那次会议上反对态度最激烈官员写信。信件在草稿箱里删删改改，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一个冰冷运转的系统规则。
这种徒劳只加深了她的无力感和诡异的“共谋”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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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种无声的风暴中，时间爬行了好几日。
一个傍晚，她意外地在家门口见到了眼睛肿得像桃子的李娟。
“小雅姐……”她一开口就带了哭腔，紧紧抓住林小雅的手臂，“我哥……他……”
林小雅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将李娟让进屋内。
“他怎么了？”
“他好像……知道快要走了……”李娟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 。
她打开，里面是几件旧物：一个抛光过的金属打火机，一个磨损的黑色胸针，一张旧合影 。
还有一盒……林小雅瞳孔微缩，是李娟之前提过的粉底，如今已经彻底用完 。
“前几天我去看他，他……他把这个给了我。”李娟泣不成声，“他说……这些用不上了，让我留着，或者……处理掉。他说话的样子……很平静，太平静了，好像在交代后事 。小雅姐，我害怕……他们是不是要把他……”
李娟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泼了林小雅一身。
他预感到了，他甚至已经开始清理“遗物”。
他把这些送回来了，连同他的过去一起，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令人窒息。
林小雅看着那盒空粉底，喉咙发紧 。
他不仅读完了日记，还用这种方式，无声地预告了结局 。她想起他后期那副向内坍塌、风暴前死寂的模样。
她无法回答李娟的问题，只能机械地拍着女孩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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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爬行了近一个月。
一个平静得近乎压抑的午后，她机械地刷新着邮箱。一封新邮件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
主题行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她所有的防御 。
它来了。
那个她早已知晓、却日夜祈祷能有转机的最终判决，还是以最冰冷的方式，抵达了她的收件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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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 刑事改造管理局-转移协调办公室 (Noreply-Transfer@xxx.gov.cn)
主题： 预先通知：关于罪犯李强（编号2734）的监管单位变更
尊敬的林小雅女士：
根据法律法规及内部评估，罪犯李强（编号2734）将于45天后刑满释放。依据其刑期结构及相关规定，释放前最后一个月须转押至男子监狱【特殊观察区】以作为警示案例持续展示，以完成最终手续与社会适应准备。
转移执行日期：[2月15日]
您作为受害者，享有知情权。
（附件：【特殊观察区】环境设施照片及隔离管理条例摘要）
如有疑问，请联系……
（后面是冗长的法律条款和联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