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水医学院图书馆后的石阶,还带着午后的余温。
林小雅蹲在那儿,低头用湿巾擦拭指缝里的油污。机油略带刺鼻的气味混着湿巾的香精,成了对周围书本与消毒水味道的一种无声抵抗。
她擦得很用力,直到指尖泛红,仿佛要搓掉的不仅是污渍,还有某种来自过去的粘稠感。
终于满意后,起身,将用过的湿巾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
足尖轻轻一拨,将靠在墙边的长板放平,踩了上去。身体随着板面的摆动自然而然地起伏,像一道流畅的风,滑入校园蜿蜒的小径。
斑驳的银杏树影在她身上快速掠过。
板轮摩擦地面发出持续的、平稳的嗡鸣,这声音在她耳中如同一种屏障,有效地将外界的喧嚣隔开,形成一个只属于她的静谧气泡。
这一个月,她接受了母亲曾经数次小心翼翼的建议,全家搬离了那个承载了太多阴影的老县城,在锦水市区一个不算新但管理完善的小区安了家。
终于可以每周末回家了。
新家的房间有明亮的飘窗,窗外没有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街景。
父母眼中流淌着的是希望,她也会用一个眼神轻轻接下。
然而,总有些东西无法被彻底填埋。
搬家最后一天,她独自回到那个地方——那条改变了一切的阴暗巷口。
时间并未冲淡这里的不适。墙壁依旧斑驳,空气里是陈旧楼宇的潮湿。
她的心跳变得沉重,尝试呼吸放轻,记忆碎片闪现:混乱的推搡,撞击的钝痛,视野里的黑暗。
她的目光锁定在墙角那个落了灰的红色消防柜上。
就是这里。
耳边又出现了当时的回响,最初只有消防栓内部传感器规律的“滴、滴、滴”运行声,在那一次次激烈的撞击和挣扎中,那声音逐渐被触发、放大,最终变成尖锐刺耳、响彻整个空间的蜂鸣报警器。
那蜂鸣声,曾是她恐惧和绝望的伴奏。
她犹豫着拉开了消防柜。
没有警报,里面只有一个红色消防栓、碎裂的盖子和一截电线头。
或许是因为老旧,或许是被处理过。
她长吁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有些年头的照片——童年时笑容无忧他们,背后褪色的稚嫩字迹——迅速塞进消防柜最深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落荒而逃,像是将一部分过去的自己永远封存于此。
她开始尝试真正地融入生活,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记录者。
为了更熟悉这座如今生活的城市,她加入了豆瓣上的“城市滑板地图计划”小组。她开始用长板的轮子丈量锦水市,探索那些未被旅游指南标注的角落。
她手绘的“锦水滑板地图”愈发详细,但上面除了标注适合滑行的地点,还开始出现一些独特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那是一些小小的标记,散落在手绘地图的角落。起初是无意识的回避,后来成了习惯。她为某些路段标注独特符号,提醒自己选择更安静的路径。
在校园里,她与同实验室一个同样有点“怪”、沉迷于各种奇怪研究的女孩成了“饭搭子”。
她们之间的交流保持在一种舒适的表层:吐槽食堂哪个窗口的糖醋排骨肉太少面糊太多,议论那个总是穿着皱巴巴白大褂、领带永远打歪的教授。
她们不聊深刻的痛苦,不触及彼此的过往。这种轻松而无负担的连接,给了她难得的呼吸空间。
而后的日子,在几次熟络后,她甚至也会跟着滑板社的社员去吃火锅。
店里热气蒸腾,辣油在外圈的锅里剧烈地翻滚,空气里弥漫着牛油和香料躁动的气息。
“小雅,你可是本地娃儿,咋点个鸳鸯锅嘛!” 一个笑声爽朗的男生,指着桌子中央那口“泾渭分明”的锅打趣。
林小雅正将一片嫩滑的鱼片放进清汤那边,闻言头也没抬:“本地娃儿就不能养生了?”
顺手将涮好的鱼片放进嘴里,感受那份纯粹的鲜甜。
周围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话题很快又跳到了别处。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期末考的变态题目,吐槽着食堂永远不变的番茄炒蛋,兴奋地计划着暑假去哪个城市进行滑板旅行。
林小雅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吃着清汤里捞出的食物,与周遭浓烈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被这喧闹包裹。
听着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抱怨和憧憬,偶尔被无厘头的玩笑逗得微微牵起嘴角。
她几乎有种错觉,那种与另一个人的命运死死捆绑、相互撕扯的感觉,似乎真的在这寻常的烟火气里慢慢褪色。
滑板掠过医学院的红砖墙,前方是通往实验楼的小广场。
她微微屈膝,重心后移,长板流畅地拐过一个弯。风掠过耳畔,吹动碎发。在这一刻,思考停止,只有身体的本能、风的速度和对平衡的掌控。
板轮碾过一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放缓速度,在实验楼前的台阶下停住。单脚踩住板尾,板头轻盈翘起,她伸手捞起长板。
脸上的红晕尚未褪去,眼神却已恢复了平日里医学生特有的冷静。
下午还有一节神经解剖学。她将长板靠在墙边,从帆布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冷泡茶,清冽的茶香暂时驱散了喉间的干燥。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云层正在聚集,或许傍晚会有一场雨。
收拾好东西,踏上台阶。身后,阳光依旧,银杏叶依旧,校园里的人来人往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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