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林小雅泡在图书馆的第五天。
笔记本屏幕泛着冷光,光标在空白文档里无情闪烁。
桌上摊满周老师发来的英文文献,密密麻麻的术语像黑蚁,沿着视神经往脑里爬,啃噬她残存的耐心。
离综述初稿的DDL只剩一周,文档里却只有寥寥几行。
承认自己不行,怎么可能?
“妈……的……”
冷气裹着旧纸的气味,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烦躁地抽出那本厚如砖的《古典时代疯狂史》,重重压在散乱的论文堆上,仿佛这样就能镇住那些令人窒息的理论。
小腹忽地一紧,熟悉的绞痛从深处漫上来。她咬住下唇,额角渗出一层冷汗,又一层。
手机震动了一下。
又是陆哲。
「林工!阶段性观察简报已发送至您的邮箱!请查收指正!(敬礼.jpg)」
林小雅看着屏幕,几乎被气笑了。
神他妈“简报”。
这家伙真把这当成什么秘密任务了?明明是他自己一头热陷进去,非要把她这个“军师”绑上战车。
本就暴躁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
她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摸脚边的帆布包。
摸索了半天,只有冰凉的内衬布料。
空的。
“……啧。”
林小雅懊恼地皱起眉,不得不转头求助。
“修琪……”她压低声音,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带那个了吗?”
李修琪正戴着降噪耳机,脸几乎贴在屏幕上,手指飞快敲击。这周她破天荒地天天泡在图书馆,虽然屏幕上的内容跟医学半毛钱关系没有。
被一碰,她茫然摘下耳机:
“啊?哪个?”
“就是……那个啊!”林小雅捂着肚子,指了指下面,脸色发白,“我……突然来了,借我一片。”
李修琪愣了两秒,视线在林小雅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终于反应过来。
“哦!哦哦!”
她手忙脚乱地去翻双肩包,把里面的数据线、游戏机翻得哗哗响。半分钟后,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那个……我也没带。”
林小雅绝望地闭了闭眼。
“那个……你平时用哪款?” 李修琪忽然“腾”地站起来,椅子划出一声刺耳的响动,引来周围一片侧目。
“我……我去给你买!便利店就在楼下!”
“哎呀,随便哪款都行……”
话没说完,李修琪已经像接到了紧急任务的特工,连包都没拿,转身冲出了阅览室。 背影透着一股“使命必达”的决绝。
怎么跟个男孩子似的……
林小雅摇摇头,心里却泛起一丝暖意。
既然走不了,那就先看看那个“傻子”到底发了什么东西过来。
调整了一下坐姿,打开电脑,登录邮箱。
一封未读邮件静静地躺在顶端。
发件人:Lu Zhe 主题:【绝密】关于目标对象近期行为模式及社交状态的观察记录_V1.0
看着这个中二感爆表的主题,林小雅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又快速捂住了小腹。
她点开了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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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标在屏幕上不知疲倦地闪烁,一下,又一下。
林小雅的手悬在触摸板上方,指尖微微颤抖着,忘记了落下。
正文并不长,却死死钉住了她的视线。
「……特别是那天在车里,聊到四驱车和游戏的时候,她整个人活起来了。那笑容,神采飞扬,倒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特别纯粹。」
像个孩子,特别纯粹。
良久。
“喏,给你的。”
李修琪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含糊不清的甜腻。她不知何时回来了,嘴里叼着个抹茶冰淇淋,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塑料袋放在桌上。
林小雅回过神,有些木然地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愣住了。
日用的、夜用的、安睡裤,两盒不同牌子的布洛芬,最底下还压着一包暖宝宝。
“……这些可能都用得上。”李修琪嚼着蛋筒,眼神往别处飘,“我就……都买了点。”
这……简直是进货去了。
“噗。”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修琪,你这男友力满分啊。”
“去去去,快去厕所!”李修琪耳根红了,挥手赶她,“冰淇淋都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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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洗手间出来,坠痛感缓解了不少,清爽感让林小雅稍微找回了一点力气。
她没有立刻回阅览室。
而是选择走到走廊尽头的中庭,双手搭在冰凉的栏杆上,额头轻轻抵在手背上。
楼下大厅,几个男生正互相追逐打闹,满是大学的生机与活力。
她的思绪却像断线的风筝,被陆哲那句“笑得神采飞扬,像个孩子”猛地拽回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那个蝉鸣、汗水和橘子味的夏天。
她总是守在烟雾缭绕的街机厅门口,踮脚望风。那个少年,总是沉溺在电子屏幕的光影里,留给她一个瘦削却专注的背影。
赢了游戏,他会跑出来,塞给她一瓶橘子汽水。
玻璃瓶壁挂着细密的水珠,指尖沁人心脾的凉爽直钻心底。
“给,贿赂你的。” 少年笑着说,那笑容里带着点狡黠,又带着点赢了世界的得意。
那是她记忆里的甜味。
他们在风中奔跑,把大人的怒吼甩在身后。只要跟着那只手,跑到哪里都是安全的。
林小雅闭上眼,眼角渗出一丝酸涩。
原来……你还在啊。
那个会在赢了游戏后露出孩子气笑容的少年,竟然还蜷缩在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躯壳里吗?
酸涩之后,是更深的荒谬与寒意。
邮件里说,她喝了一点酒就醉了。
那个酒量差劲的毛病,居然也没变。
她不怕吗?
在一个全是男人的酒桌上,在那具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身体里?
“不……”心里冷冷地反驳自己,“他是恶魔。恶魔怎么会害怕?这一定又是他的伪装!”
可是,陆哲描述的那个“惊恐的眼神”,那个“本能的躲避”……
林小雅猛地直起身,指甲扣着栏杆上的油漆。
手下的绞痛是真实的,那种荒谬感也是真实的。
陆哲,你这个大傻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什么叫“找到了一种全新相处的方式”?什么叫“把她当兄弟”?
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
你以为你看到了某种纯粹的灵魂?
放屁,那是尸体上开出的花。
那个恶魔,亲手杀死了他!
你想知道她为什么碰到你的手指就怕成那样?
那我呢?
只要一想到那个夜晚,我的身体就会痛到痉挛,我的灵魂就会尖叫。
林小雅看着楼下虚空的一点,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
你到底是谁?
是李强?
那个禽兽不是已经埋在地狱了吗?
是李蔷?
那个抛弃一切的女人,怎么会记起他?
还是……那个死去的少年?
如果那个少年还在,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毁了我?
如果你已经是恶魔,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挣扎着,这么痛苦、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
记忆里,阳光是金色的,汽水是橙色的,世界是暖的。
那个喝着橘子汽水的少年,早就死在了那个夏天。
这里…… 图书馆冷气森森,手下的栏杆冰一样刺骨,世界是灰白的。
那么,现在活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似钝锯,狠狠撕扯着她理智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