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像一块冰投入沸腾的水中，瞬间让周遭嘈杂的空气凝滞了几分。
围在江璃课桌旁的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路。江璃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见一个身影正从教室后排不紧不慢地走来。
是白秋辞。
她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白校服，但面料挺括，剪裁合身，衬得她身姿格外挺拔。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淡淡地扫过现场，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的江璃和站在她面前、表情有些僵硬的李薇身上。她手里随意地拎着一个深色的帆布画袋，上面沾着些斑驳的颜料痕迹。
“白同学，”李薇脸上的不耐迅速收敛，换上了些许不自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没什么大事，就是江璃她没交作业，我按规矩……”
“作业？”白秋辞挑了挑眉，走到江璃面前，停下脚步。她没有看李薇，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座位上的江璃。
江璃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她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羞辱、恐惧，还有那该死的、不断升级的窒息感，混合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细弱得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声淹没。
白秋辞没有理会李薇，也没有立刻对江璃说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江璃几秒钟，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那双低垂着的、盛满了惊惶和无助的眼睛。
忽然，白秋辞抬起手，并非朝向江璃，而是伸向了她肩上的书包带。她的动作看起来有些突兀，甚至可以说是粗鲁，带着一种惯有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跟我来。”
她并未用力，但语气中的命令意味，让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江璃，失去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李薇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秋辞不再多言，拉着江璃的书包带，近乎是“押送”般，带着她穿过人群，走向教室门口，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是非中心。
江璃被动地跟着，大脑一片空白。羞辱、恐惧，还有那不断啃噬内心的焦虑，让她无法思考。她只感觉到白秋辞抓着她书包带的那只手，像一道冰冷的镣铐，牵引着她走向未知的方向。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冷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与她周遭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
白秋辞没有去办公室，也没有去任何一个人多的地方。她拉着江璃，径直走向了教学楼旁边那条相对僻静、通常只有堆放杂物的无名走廊。
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的味道。白秋辞在一个相对干净的窗边停下，松开了手。
江璃立刻后退了一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学校里无人敢惹的少女。
白秋辞将画袋随意地靠在墙边，双手抱胸，打量着江璃。她的眼神依旧带着那种惯有的审视和淡漠，但仔细看，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怎么回事？”她问，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作业……”江璃试图解释，但语无伦次，“我真的做了……可能是丢了，或者……”
她越说越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那种熟悉的、失控的感觉再次攫住了她。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黑影，耳边响起尖锐的鸣音。墙体的冰冷透过薄薄的校服渗入皮肤，却无法缓解她内心翻涌的灼热。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她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白秋辞看着她这副样子，原本抱在胸前的双臂缓缓放了下来。她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了一丝……措手不及。
她只是想把她从那种尴尬的境地里带出来，或者说，她只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她那副被众人围观、可怜兮兮的样子。她没想过会这样。
“喂。”她上前一步，眉头微蹙，“你怎么了？”
江璃已经无法回应了。她蜷缩起身体，蹲了下去，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盖里。细碎的、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混合着艰难而破碎的喘息。
整个世界在她周围旋转、崩塌，无数窃窃私语声被无限放大，变成尖锐的噪音，冲击着她的鼓膜。
白秋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颤抖不止的身影，第一次在她规划清晰、一切尽在掌握的人生里，感到了一种彻底的、失控的茫然。
她看着江璃校服下瘦弱的身形，手在空中停滞着不知该放何处。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在原地踱了两步，又停下来。她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伸手想去碰碰江璃的肩膀，又在半空中停住。
“你……”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更多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但依旧保持着温和规律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白秋辞警觉地抬头。
校医苏念卿正快步走来。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里面是熨帖的浅色衬衫和及膝裙，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表情。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蹲在地上颤抖的江璃，以及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的白秋辞。
“发生什么事了？”苏念卿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她直接绕过白秋辞，在江璃面前蹲下身。
“江璃同学？”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像羽毛一样，“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苏老师。”
江璃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崩溃中。
苏念卿没有强行去拉她，只是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没关系，慢慢呼吸。试着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向白秋辞。那一刻，她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问责。
“白秋辞同学，你对江璃同学做了什么？”
白秋辞对上苏念卿的目光，原本那一丝无措迅速被惯有的冷傲取代。她抬了抬下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我没做什么。她自己突然这样的。”
苏念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几秒后，她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江璃，尝试着将手轻轻覆在江璃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江璃，别怕，我在这里。试着放松……”
白秋辞看着苏念卿专业而从容地处理着这一切，看着江璃在那温和的声音引导下，颤抖似乎略微平息了一些。一种莫名的、强烈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像个……肇事者。
她抿紧了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弯腰拎起自己的画袋，转身离开了这条昏暗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渐行渐远。
苏念卿没有理会她的离开，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江璃身上。她轻声引导着，直到江璃的呼吸逐渐平复，颤抖不再那么剧烈。
“感觉好点了吗？”苏念卿柔声问，“要不要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江璃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眶通红，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脆弱和茫然。她看着苏念卿，这个唯一在她崩溃时给予她专业帮助和温和对待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感激和依赖的暖流。
她轻轻点了点头。
苏念卿微笑着，搀扶着她站起来。在转身离开走廊前，苏念卿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白秋辞离开的方向，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光芒。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堆积在天际，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风雨。
江璃被苏念卿搀扶着，她不知道这次短暂的时光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闯入她混乱世界的白秋辞，以及这个向她伸出援手的苏老师，将会给她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
她只是被动地跟着，像一叶浮萍，被突然涌起的漩涡卷向未知的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