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木洗净后的清新气息。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世界仿佛被彻底冲刷过一遍,显露出短暂而脆弱的澄澈。
江璃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着早餐。
三副碗筷依旧静静地摆放在老位置。但今天,她没有对它们说话,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盯着碗里逐渐减少的白粥,仿佛那里面藏着什么答案。
只不过,她吃得比平时更慢,更沉默。
林沐雪依旧温柔,叮嘱她路上小心,目光如同温暖的纱幔笼罩着她。只是这温暖,如今在江璃感知里,带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重量和寒意。
她不敢与林沐雪对视,害怕那双看似清澈的眼睛里,映照出自己昨夜未曾入睡的狼狈和洞悉一切的恐慌。
“药吃了吗?”林沐雪的声音依旧轻柔,像往常一样。
江璃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看,吃了”她回答,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这一次,她在林沐雪的注视下,真的吞下了那些药片。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顺着食道滑下,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暂时封印了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也加深了她内心的无力感。
这是一种屈从,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出门时,她看了一眼门后。那把黑色的伞已经不在了。不知是被林沐雪收了起来,还是它本身就只是一个短暂而突兀的插曲,如同夜雨,来了又走,只留下满地湿痕证明它曾存在过。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阳光有些刺眼。江璃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药物带来的那种熟悉的、情绪被强行压平的麻木感。
焦虑被隔绝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不再被它尖锐地刺痛。这是一种虚假的平静,但她需要它。
校园依旧喧闹。她低着头,像往常一样,贴着墙根,快速走向自己的教室。她成功地交上了数学作业,班长李薇只是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这让她松了口气,至少,昨天的风波似乎已经过去。
课堂上,她努力集中精神,盯着黑板,试图将老师的每一句话刻进脑子里。但思绪总会不受控制地飘远。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极其快速地,扫过斜前方那个靠窗的位置。
白秋辞坐在那里,姿态依旧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她正低头看着摊开的课本,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清晰的线条,阳光在她微卷的发梢跳跃。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忘记了那个在走廊里崩溃的她,也忘记了那把被强行塞出的黑伞。
江璃迅速收回目光,心底泛起一丝极其微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随即又被更深的庆幸取代。这样最好。
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本就不该有任何交集。那把伞,大概只是白秋辞一时兴起的、类似于对待流浪猫狗般的施舍吧。
午休时,她避开人群,没有去食堂,而是去了图书馆最角落的那个位置。这里安静,书架的阴影能将她很好地隐藏起来。
“江璃同学?”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苏念卿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架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微笑。“抱歉,吓到你了。”她今天没有穿白大褂,只是一身简单的米色针织衫和长裙,看起来比在医务室时更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苏老师……”江璃下意识地站起身,手心里攥着的药盒硌得生疼。
“不用起来。”苏念卿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自然地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我刚好来借几本书,看到你在这里。怎么样,今天感觉好点了吗?”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江璃脸上,带着专业的审视,却又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好多了,谢谢老师。”江璃低声回答,垂着眼帘。在苏念卿面前,她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努力维持的平静,都能被对方轻易看穿。
“那就好。”苏念卿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江璃紧握的右手,但没有追问。
“图书馆是个好地方,安静,适合独处。有时候,把自己沉浸在书本里,暂时逃离现实,也是一种疗愈。”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江璃轻轻点了点头。这一点,她和苏念卿有共鸣。
“如果……”苏念卿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关切,“如果觉得压力大的时候,除了看书,也可以试着写点东西。不一定要给别人看,只是把心里的想法写下来,有时候会比单纯放在脑子里要好受一些。”
写下来吗?江璃怔了怔。她从未尝试过。她的内心是一片荒芜而混乱的沼泽,她害怕一旦开始书写,会彻底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我……我会试试的。”她含糊地应道。
苏念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温和地叮嘱了她几句注意休息,便起身离开了。她的到来和离开都像一阵轻柔的风,没有惊扰太多,却在江璃心中留下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下午的时光在平静中流逝。
放学铃声响起,江璃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她刻意放缓了脚步,等到教学楼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走向校门。
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与昨日阴冷的雨幕截然不同。
她走出校门,下意识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没有黑色的轿车,也没有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说不清心里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