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医务室门口的。
怀里那条沾满紫色污渍的裤子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熨烫着她的不安。白秋辞早已不见了踪影，如同上次一样，留下她独自消化这混乱的一切。手腕上那圈红痕隐隐发热，提醒着方才那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本该直接回家。换上干净裤子，危机似乎已经解除。但双腿却像有自己的意志，将她带到了这里。或许是因为身上还残留着果汁甜腻粘稠的气味，又或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地方，一个能让她暂时逃离那些审视目光、消化白秋辞那难以理解的“帮助”的地方。
她站在医务室门口，犹豫着，手指蜷缩又松开。里面很安静。
最终，她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苏念卿不在。只有午后的阳光安静地铺满地面，消毒水的气味比平时淡了些许。空无一人。江璃莫名地松了口气。
她走到最里面那张熟悉的病床边坐下，将脏裤子放在一旁，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寂静放大了一切感官，她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能感觉到运动裤柔软的面料摩擦着皮肤，这是白秋辞给的裤子。这个认知让她坐立难安。
就在她试图通过深呼吸来平复心绪时，医务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江璃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以为是苏念卿回来了。
然而，进来的人，是白秋辞。
她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表情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只是路过。看到江璃在里面，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换上了裤子，然后便径直走到她对面的椅子旁坐下，将塑料袋随手放在脚边。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璃低下头，不敢看她，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白秋辞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充满了整个空间。
“手。”白秋辞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贯的命令口吻。
江璃茫然地抬起头。
“手腕。”白秋辞蹙眉，似乎不耐烦于她的迟钝，目光落在她刚才被用力抓握过的那只手腕上。
江璃下意识地将手往身后缩了缩。那圈红痕还在，并不严重，只是在她过于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有些醒目。
白秋辞没再说话，只是从脚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以及一小瓶碘伏棉签。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这些。
她拆开棉签，站起身，走到江璃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江璃完全笼罩。
“伸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江璃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她看着白秋辞手里那根棕色的棉签，像看着什么危险的武器。为什么要做这个？这点痕迹很快就会消掉的。
在她犹豫的瞬间，白秋辞已经失去了耐心。她直接伸手，抓住了江璃那只想要藏起来的手腕，力道比之前在教室里轻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冰凉的碘伏棉签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和凉意。江璃身体颤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却被白秋辞更紧地握住。
“别动。”白秋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近，呼吸似乎拂动了江璃额前的碎发。
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与其说是消毒，不如说是一种带着烦躁的涂抹。棉签划过皮肤，留下湿凉的痕迹。
江璃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只能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混合着碘伏凉意和白秋辞指尖温度的奇异触感。
她偷偷抬起眼帘，看向近在咫尺的白秋辞。对方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地盯着她的手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情绪。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挺翘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光影。这一刻，她身上那种惯有的、拒人千里的冷傲似乎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为什么？
江璃在心中无声地问。为什么要在全班面前用那种方式维护她？为什么又去买了药回来给她处理这微不足道的红痕？这些举动，与白秋辞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漠然和疏离格格不入。
消毒完毕，白秋辞撕开创可贴，却不是那种常见的肉色胶布，而是印着蠢萌小狗图案的。她似乎并没在意图案，只是略显粗暴地将创可贴拍在了那圈红痕上，动作生硬，仿佛完成一个任务。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松开了手，退回原来的距离，重新抱起手臂，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近乎“关怀”的举动只是江璃的错觉。
“下次学聪明点。”白秋辞看着她，语气硬邦邦的，“不是每次都会有人帮你。”
这话听起来像是教训，甚至带着点轻蔑。但结合她之前的行动，却又变得意味复杂起来。
江璃看着手腕上那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带着点幼稚图案的创可贴，心里五味杂陈。她轻轻抚摸着创可贴的边缘，冰凉的胶布下面，是皮肤微微发热的触感。
“……谢谢。”她最终还是低声说道，声音细弱蚊蝇。这句道谢里，包含了替她解围，也包含了这条裤子，和这个……创可贴。
白秋辞似乎没料到她会道谢，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看向窗外。“用不着。”她的声音依旧冷淡，但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快得让江璃怀疑是不是阳光造成的错觉。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的气氛，却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少了几分剑拔弩张，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微妙。空气中漂浮着碘伏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白秋辞身上的清冷香气。
“那条裤子……”江璃鼓起勇气，再次提起，“我洗干净……”
“说了随你。”白秋辞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耐烦，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江璃身上，带着审视，“你经常来这儿？”
江璃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在白秋辞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她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白秋辞追问，眼神锐利。
“偶尔……不太舒服。”江璃含糊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床的边缘。
白秋辞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但那眼神分明写着“不信”。
就在这时，医务室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苏念卿温和的、与其他老师交谈的声音。
白秋辞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那丝刚刚浮现的、微妙的缓和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排斥和冷意。她猛地站起身，看也没看江璃一眼，抓起脚边的塑料袋，径直朝门口走去。
在与推门而入的苏念卿擦肩而过时，她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和一阵微凉的风。
苏念卿站在门口，看着白秋辞消失在走廊尽头，然后才将目光转向医务室内的江璃。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江璃身上那条明显不合校规的深灰色运动裤，以及她手腕上那个略显突兀的卡通创可贴。
“江璃同学，你还好吗？”苏念卿走进来，语气带着关切，“我刚才好像看到白秋辞同学了？”
江璃像是被捉住了什么把柄，慌乱地站起身，将贴着创可贴的手腕藏到身后。“我……我没事。白同学她……只是路过。”
苏念卿笑了笑，没有戳破她拙劣的谎言。她走到江璃面前，目光落在她藏到身后的手上，温和地说：“路过还特意给你送了裤子和创可贴吗？白同学……倒是很关心你。”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江璃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压力。
“不是的，是因为……”她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苏念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声音依旧温柔，“老师只是希望你知道，有些人表现出来的关心，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你还小，要懂得分辨，保护好自己。”
她的话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了江璃本就混乱的心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