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卿没有带江璃回学校，也没有送她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在银杏小径那个克制的拥抱之后，她看着江璃依旧泛红的眼圈和眉宇间残留的疲惫，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充满关怀的语气说：
“你这个状态，不适合立刻回学校面对那些嘈杂，也不适合一个人待着。去我那里坐坐吧，离这里很近，很安静。”
她的提议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医生对病人的后续关怀，让人生不出丝毫拒绝的念头。而江璃，刚刚从一个短暂的温暖拥抱中汲取了一丝慰藉，正处于情感最脆弱、最渴望依赖的时刻，几乎是无意识地，顺从地点了点头。
苏念卿的公寓确实离得不远，在一栋安保严密、环境清幽的高档公寓楼里。与她校医的身份相比，这里的居住环境显得过于优渥了些。但此刻心神不宁的江璃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打开门，一股清淡的、混合了檀香和书卷气的馨香扑面而来。公寓是简约的现代风格，以浅灰、米白和原木色为主调，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洁得近乎刻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精致的阳台，种着几盆绿植，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城市一角的风景。这里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随便坐，不用拘束。”苏念卿脱下外套，挂好，动作优雅流畅。她给江璃拿了一双柔软的崭新拖鞋，尺码竟然意外地合适。
江璃有些拘谨地在柔软的灰色沙发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迷路小动物。这里的安静和整洁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却又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舒缓。
“喝点热牛奶吧，有助于放松神经。”苏念卿从开放式厨房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马克杯，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牛奶，上面甚至细心地点缀着几颗棉花糖。“我记得你说过睡眠不好。”
江璃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里。她小口啜饮着，甜丝丝的奶香在口腔里弥漫开。苏念卿连她随口提过的睡眠问题都记得这么清楚。
苏念卿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保持着一种令人舒适的安全感。她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嵌入式音响，舒缓的古典钢琴曲如同流水般静静流淌在空间里。
“这里很安全，江璃。”苏念卿的声音比音乐更柔和，像傍晚时分弥漫的暮色，“没有需要你扮演的角色，没有需要你应付的人。你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做你自己。”
做她自己？江璃茫然地想，她自己是谁？是那个需要依赖药物维持平静的精神病人？是那个活在父母幻影里的可怜虫？还是那个在夹缝中挣扎求存的透明人？
她不知道。
但在这里，在这个被音乐和馨香包裹的空间里，在苏念卿温和而包容的目光注视下，她似乎真的可以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标签，只是作为一个“江璃”而存在。
“你的手很凉。”苏念卿忽然说，她的目光落在江璃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发白的手上。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江璃那只空着的手轻轻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江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苏念卿的手温暖、干燥、柔软，指腹带着常年接触医疗器械的、极其细微的薄茧。她并没有用力，只是松松地包裹着江璃冰凉的手指，用一种缓慢而轻柔的力度，摩挲着她的指节和手背。
这是一种远比咖啡馆那个短暂触碰和银杏小径那个拥抱更加亲密、更加持久的接触。它不再是瞬间的安慰，而是一种持续的、无声的渗透。
“人的皮肤拥有丰富的神经末梢，”苏念卿的声音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学术般的冷静，却又奇异地充满了诱惑，“适当的抚触可以刺激副交感神经，降低心率，缓解焦虑。这比任何语言都更直接。”
她的解释一如既往地专业，为这越界的亲密披上了合理的外衣。江璃听着她平稳的语调，感受着手背上那细腻而坚定的抚触，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像温泉水一样，慢慢浸润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在那有节奏的摩挲下，渐渐变得平缓。
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抖。抵抗的意志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太累了，太渴望这种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温暖和安宁了。
苏念卿看着她放松下来的姿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她没有停下动作，另一只手甚至抬起来，轻轻梳理着江璃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指尖偶尔划过她的太阳穴，带来一阵微麻的舒适感。
“你很漂亮，江璃。”苏念卿忽然说，语气带着纯粹的欣赏，像是在评价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尤其是此刻放松下来的样子，比平时那种紧绷的状态美得多。”
这直白的赞美让江璃脸颊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却被苏念卿用指尖轻轻托住了下巴，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
“不要躲。”苏念卿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深邃得像星空，带着一种能吸走人灵魂的魔力，“接受赞美，也是接纳自己的一部分。”
江璃被迫迎上她的目光，在那片深邃的星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苍白、脆弱，却又似乎被珍视着的存在。
时间在音乐和温柔的抚触中缓缓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城市华灯初上，公寓内没有开主灯，只有几盏氛围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而暧昧。
苏念卿不知何时已经靠得更近，她们的肩膀几乎相抵。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馨香更加清晰地将江璃包裹。
“饿了吗？”苏念卿轻声问，“我简单的做点吃的。你喜欢意面吗？”
江璃点了点头，她已经无法思考，完全沉浸在这种被全方位照顾和呵护的感觉里。
苏念卿起身去了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碌。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切菜、煮面、调制酱汁，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
江璃蜷缩在沙发上，抱着柔软的靠垫，看着厨房里那个为她忙碌的、可靠而温柔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近乎酸楚的暖流。
多久了？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关怀了？
晚餐很简单，但很美味。番茄肉酱意面，搭配了蔬菜沙拉。她们坐在餐桌旁，在柔和的灯光下安静地用餐。
苏念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偶尔用公叉为江璃添一些沙拉，动作自然得像她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久。
饭后，苏念卿甚至拿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薰衣草精油的香薰机放在客厅。
“这个有助于深度睡眠。”她解释道，“今晚……如果你不想回去，可以留在这里。客房一直空着，很干净。”
留宿？
这个提议让江璃的心猛地一跳。夜不归宿？小姨一定会疯掉的。
内心的天平，在巨大的诱惑和惯性的恐惧之间剧烈摇摆。
苏念卿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充满了理解和包容，仿佛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都会得到支持。
最终，对温暖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江璃鼓起毕生的勇气，给林沐雪发了一条短信，谎称去同学家讨论课题，晚上可能留宿。她紧张地握着手机，等待着可能的狂风暴雨。
然而，林沐雪只回了一句：“哪个同学？地址发我。注意安全，明天早点回来。”
没有追问，没有质疑，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江璃感到一丝不安。但这点不安，很快就被能够留在这个“避难所”的喜悦和放松冲淡了。
苏念卿为她准备了全新的毛巾和睡衣，甚至贴心地准备好了一次性内衣。睡衣是柔软的纯棉材质，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尺码依然合适得令人心惊。
当江璃洗完澡，穿着那身过于合身的睡衣走出来时，苏念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看到她出来，苏念卿放下书，对她招了招手。
“过来，头发还没干透，这样睡觉容易头疼。”
江璃听话地走过去，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背对着苏念卿。
苏念卿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干发毛巾，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她的手指穿梭在发丝间，力度适中，按摩着头皮，带来一阵阵令人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江璃闭上眼睛，几乎要在这极致的温柔中融化。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太久的小船，终于驶入了一个平静温暖的港湾。而这个港湾的主人，正用她无所不能的温柔，一点点修补着她破损的船身。
“睡吧，”苏念卿的声音如同最甜美的催眠曲，在她耳边低语，“今晚，什么都不用想。我会在这里。”
当头发差不多干透时，苏念卿俯下身，从背后，轻轻地拥抱了江璃一下。这个拥抱比之前的任何一个都要短暂，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亲密和占有。
“晚安，江璃。”她的气息拂过江璃的耳畔。
江璃躺在客房里柔软舒适的床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听着门外隐约传来的、苏念卿轻柔的脚步声，感觉自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着。
她知道这温暖可能包裹着未知的危险，这安宁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但在这一刻，她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