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沐雪揽着肩膀带离苏念卿的公寓，坐进那辆熟悉的小车，江璃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成功寻回的失物。车内弥漫着和林沐雪身上一样的、茉莉花味的香水气。
“小璃，”林沐雪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她侧过身，温柔地替江璃理了理额前其实并不凌乱的碎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以后不要随便去别人家里过夜，尤其是不太熟的人。苏医生毕竟是外人，而且……”她顿了顿，眼底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她毕竟是个陌生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姨会担心。”
她的语气里没有指责，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像温暖的棉被，一层层裹上来，密不透风。江璃低着头，手指蜷缩在校服裙摆上，轻轻“嗯”了一声。
她无法反驳，也无法解释昨天那片刻的安宁对她而言是何等的诱惑。那份诱惑，在此刻林沐雪无懈可击的关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无法反驳。
“早餐吃了吗？苏医生那里准备的，合你胃口吗？”林沐雪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透过后视镜，敏锐地捕捉着江璃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吃了点。”江璃含糊地回答，避开了后一个问题。苏念卿准备的早餐精致而用心，比小姨常年不变的清粥小菜要新奇得多，但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背叛感。
“那就好。”林沐雪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说道，“我熬了你爱喝的红枣桂圆汤，晚上给你当宵夜。最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得好好补补。”
又是这样。永远用食物、用关心、用看似无可挑剔的照顾，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这个由她构建的世界里。江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温柔的语句像一条条无形的绳索，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不过少了耳边的碎语，少了记忆中父母对她露出模糊而悲伤的微笑。
林沐雪忙前忙后，为她放好洗澡水，拿出干净的睡衣，又将一杯温水和分装好的药片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先把药吃了吧，昨天……是不是忘了？”林沐雪的语气温柔得不容置疑。
江璃看着那几片白色的小药片，胃里一阵翻涌。昨天在苏念卿那里，她确实“忘记”了。
“我……我感觉好多了”她试图拖延。
林沐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她走近，伸手摸了摸江璃的头发，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小璃，要听话。吃药是为了你好。只有你健健康康的，小姨才能放心。你看，你昨天没吃药，状态不就不好，才会麻烦到苏医生吗？”
她把因果巧妙地联系在了一起。仿佛江璃的任何不适和“麻烦”，根源都在于她的“不听话”。
江璃垂下眼睫，最终还是在林沐雪的注视下，拿起药片，和水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一路沉入胃底，也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心上。
第二天回到学校，那种无处不在的透明感似乎变淡了。因为白秋辞的存在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课间，江璃正埋头试图弄懂上节课没听懂的数学题，一个精致的纸袋突然落在了她的课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愕然抬头，对上白秋辞没什么表情的脸。
“赔你的。”白秋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昨天，我的跟班弄脏了你的裤子。”
指的是张薇那件事。虽然白秋辞后来用更激烈的方式“回敬”了张薇，但她似乎认为这还不够。
江璃看着那个印着知名logo的纸袋，里面隐约是一条折叠好的、面料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裙子。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我……”
“拿着。”白秋辞打断她，眉头微蹙，似乎很不满意她的推拒，“我不喜欢欠别人。”
这不是欠不欠的问题。江璃在心里默默地说。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属于白秋辞式的、强硬的“弥补”。她不想和这个人，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个世界，有更多的牵扯。
“那条裤子，我洗洗就好了。”她鼓起勇气，小声坚持。
白秋辞盯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沉淀为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被忤逆的不悦，以及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打破她这层硬壳的欲望。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她俯下身，靠近江璃，声音压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要么你收下，要么我帮你处理掉那条旧裤子。你自己选。”
她的气息拂过江璃的耳廓，带着清冷的雪松味。江璃的身体瞬间僵住，手指紧紧攥住了笔杆。这种被强迫接受“好意”的感觉，让她感到不适…明明是自己应该的…
最终，在那双极具压迫感的眸子注视下，她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白秋辞似乎满意了，嘴角露出一抹笑容，随后直起身，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任务。
江璃看着桌上的纸袋，像看着一个烫手山芋。她不敢打开，也不敢放在显眼的地方，只能慌乱地把它塞进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而这一切，似乎都被不远处的苏念卿看在了眼里。
午休时，江璃再次被叫到了医务室。这一次，苏念卿没有问她身体如何，而是递给她一本包装精美的笔记本和一支精致的钢笔。
“我看你似乎很喜欢记录些什么，”苏念卿的笑容温和，带着洞察一切的了然，“用这个吧，比普通的本子和笔更配你。书写，也是一种很好的情绪疏导方式。”
她的礼物，不像白秋辞那样带着强硬的施舍意味，也不像林沐雪那样与日常生活绑定。它更私密，更发自内心，也……更难以拒绝。
江璃接过本子和笔，指尖感受到皮质封面冰凉的触感和钢笔沉甸甸的分量。这份礼物，比白秋辞的裙子更让她心动，也比林沐雪的红枣汤更让她感到一种被理解的颤栗。
“谢谢苏老师。”她低声道谢，心里五味杂陈。
“不客气。”苏念卿微笑着，镜片后的目光柔和，“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避湾港。无论你写下什么，都可以拿来与我分享。或许，我能帮你更好地理解你自己。”
她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江璃渴望被理解的心，江璃握紧了手中的笔记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