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的崩溃来得猛烈，如同决堤的洪水，将连日来积压的恐惧、无助和愤怒尽数倾泻。在苏念卿沉稳的引导和持续的低声安抚下，那剧烈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精疲力尽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蜷缩着，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小兽，将脸埋在膝盖里，不肯抬头。
苏念卿没有强行拉她起来，只是维持着轻拍她背脊的动作，仿佛在为一个受惊的灵魂进行一场无声的驱魔仪式。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泼洒的调色油、歪斜的画架，以及僵立在几步之外、脸色难看的白秋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胜利”的微光，但很快便被更浓的、职业化的关切所覆盖。
“能站起来吗？江璃。”苏念卿的声音放得极轻，像羽毛拂过水面，“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好吗？”
江璃没有回应，但身体细微地动了一下。
苏念卿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江璃的抽噎声进一步减弱，才试探性地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轻柔而坚定地帮助她站起身来。
江璃的双腿发软，几乎无法支撑自己，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了苏念卿身上。她始终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苏念卿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护在自己身侧，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向画室外走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白秋辞一眼，仿佛那个人，以及她所造成的一切混乱，都只是一团需要被清理的、无关紧要的污浊空气。
白秋辞就那样站着，像一尊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雕塑。她看着苏念卿如何体贴地安抚江璃，看着江璃如何顺从地依靠着苏念卿，看着她们相携离去的背影，那般……契合。
一股混合着挫败、愤怒和某种尖锐刺痛的酸涩感，猛地冲上了她的喉咙。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点疼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片空茫的钝痛。
她做了什么？她又得到了什么？
她只是想……只是想让她看着自己而已。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个总是低着头、像影子一样存在的江璃，怎么会拥有如此激烈的、仿佛要燃烧殆尽般的绝望？而自己，明明拥有着可以轻易碾压许多人的力量，为什么在这个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面前，却显得如此……无能？
“秋辞……”一个闻声而来的跟班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满地狼藉和白秋辞难看的脸色，不敢多言。
“滚。”白秋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风暴。
跟班吓得立刻退开了。
画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浓郁气味。白秋辞缓缓走到那幅被江璃撞歪的画架前，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色调阴郁的风景，原本流畅的笔触此刻在她眼中显得无比刺眼。她猛地抬手，似乎想将画架彻底推倒，但手臂举到半空，却又硬生生地停住了。
她颓然地放下手，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席卷了她。
她输了。
不是输给了苏念卿，而是输给了她自己那套愚蠢的、粗暴的方式。
她亲手将江璃推向了别人的怀抱。
医务室里，窗帘被拉上了一半，隔绝了外界过于明亮的光线，营造出一种昏沉的安全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薰衣草精油的安宁气息。
江璃躺在熟悉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薄毯。剧烈的情绪爆发消耗了她所有的精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虚脱和麻木。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睛又红又肿，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苏念卿为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小口啜饮。然后，她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没有急着追问，只是用那双透过镜片也依旧显得温和睿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感觉好点了吗？”良久，苏念卿才轻声开口。
江璃点了点头，依旧不愿说话。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疼痛。
“白秋辞同学她……”苏念卿斟酌着词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怜惜，“她的方式，确实过于自我和强硬了。她可能并不明白，真正的关心，首先应该是尊重。”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江璃心中最委屈的角落。她的眼眶又有些发热，用力咬住了下唇。
“你不必强迫自己接受任何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好意’。”苏念卿的声音愈发柔和，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无论是来自白秋辞，还是……其他任何人。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任何人……江璃的心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姨林沐雪那密不透风的关怀。
苏念卿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继续说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安全区。一个可以卸下所有伪装，不必担心被评判、被强迫的地方。”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江璃放在毯子外面的、依旧有些冰凉的手。
这一次，江璃没有躲闪。苏念卿的手温暖而稳定，与她话语中的力量感奇异地契合。
“在这里，你可以。”苏念卿看着她，眼神专注而真诚，仿佛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在我面前，你可以是任何样子。脆弱，崩溃，愤怒，或者只是安静地待着。我都会在这里，接纳你的一切。”
她的话语，像是最有效的安慰剂，缓缓注入江璃千疮百孔的心。被理解，被接纳，被无条件地支持……这是她从未在林沐雪那里得到过的，也是白秋辞那粗暴的“关注”根本无法给予的。
江璃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苏念卿。在那双平静而深邃的眼睛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可以被包容、被拯救的自己。
“苏老师……”她哽咽着，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破碎，“我……我好累……”
“我知道。”苏念卿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极其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残留的泪痕。她的指尖温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怜爱。“累了就休息，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
她俯下身，距离近得江璃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体香的气息。她没有做出更越界的举动，只是保持着这个亲近的、充满暧昧的姿态，低声说：“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璃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耗竭让她很快陷入了半睡半醒的昏沉状态。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她感觉到苏念卿的手一直轻轻握着她的手，那温暖的触感像唯一的浮木，让她在情绪的惊涛骇浪中，得以暂时喘息。
她甚至感觉到，一个极其轻柔的、如同蝴蝶点水般的触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是错觉吗？
还是……
她已经无力去分辨，也无心去抗拒。在这个由苏念卿构筑的、“安全”的港湾里，她允许自己短暂地沉溺。
而苏念卿，始终坐在床边，凝视着江璃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她的眼神温柔依旧，但那温柔之下，是一种平静的、稳操胜券的掌控感。
她成功地，在江璃最脆弱的时候，将自己定位成了唯一的理解者、保护者和……未来的引导者。
白秋辞那愚蠢的行为，反而成了她最好的助攻。
至于那个仍在画室里发愣的败犬…
苏念卿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一个连如何正确表达心意都不懂的骄傲孩童，又如何配成为她的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