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每一次挣扎都深陷一分，每一次呼吸都吸入更多凝固的绝望。
苏念卿对她的关照细致入微，从吃饭，清理，娱乐等等。
江璃顺从了。不是屈服于暴力或恐惧，尽管那些依旧存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反抗需要力气，而她的力气，早已在无尽的黑暗和温柔的绞索中消耗殆尽。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依照指令行动，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玩偶。
这天傍晚，苏念卿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命令或诱导的口吻与她互动。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江璃身边，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晕，为她们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的寂静。
江璃能感觉到苏念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审视的、占有的，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迷茫的专注。仿佛透过她这具皮囊，在看一些别的、更遥远的东西。
“为什么……”苏念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不恨我呢？”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打破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伪装。江璃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答。恨？这个词太尖锐，也太奢侈。恨需要对象，需要力量，而她早已是一片荒芜。
“我那样对你……”苏念卿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关着你，强迫你，想磨掉你所有的棱角，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你应该恨我的。”
江璃依旧沉默。她看着窗外那片模糊的光海，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上面，无根无萍。
“说话！”苏念卿的语气突然带上了一丝焦躁，她抓住江璃的手臂，力道有些失控，“骂我！打我！像最开始那样反抗我！别像现在这样……像个没有反应的人偶！”
江璃缓缓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了苏念卿那双此刻写满了混乱和某种渴求的眼睛。很奇怪，预想中的恐惧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情绪，像细微的水流，从心底干涸的裂缝中渗出。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理性、温和、无懈可击的苏医生。这个在她面前撕下所有伪装，展露出偏执、疯狂和极致占有欲的囚禁者。此刻，她却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索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确认自己存在的、哪怕是充满恨意的答案。
江璃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恨你……有什么用呢？”
苏念卿愣住了，抓住她手臂的力道松了些许。
江璃的目光没有移开，继续说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重量：“恨你，恨你什么？恨你，我就能忘记那些发生的事情吗？恨你，就能让我不再害怕黑暗，就能让我自由吗？”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钝刀，割在苏念卿的心上，也割在江璃自己的回忆里。
“你把我关在这里，给我穿上漂亮的衣服，喂我**致的食物，想让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江璃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种彻悟的悲哀，“可是苏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你想象中那个完美、顺从、只依赖你的‘江璃’？”她轻轻摇头，眼神空洞，“那样的江璃，早就死了。死在父母离开的那个雨天，死在无数次崩溃的边缘，死在你把我推进的那个……一点光都没有的屋子里。”
苏念卿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想要反驳，想要否认，但话语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江璃，看着那双曾经盛满惊惶、如今却只剩下荒凉平静的眼睛。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江璃的声音依旧很轻。
“可你的爱，让我窒息，让我破碎。你爱的，或许根本不是我，只是……只是你心里那个需要被填满的空洞吧。”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念卿所有的防御。
她猛地松开了江璃，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撞到了旁边的茶几，发出刺耳的声响。一直以来的强势、冷静、掌控一切的姿态，如同被打碎的玻璃，哗啦啦地坍塌殆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猎食者，而像一个被看穿了所有脆弱和不堪的小女孩。
“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啊，江璃！”她哽咽着，语无伦次，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她的情感。
“从你在医务室里，那样脆弱又那样倔强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嫉妒所有能靠近你的人，……她们都不配！只有我！只有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只有我能给你真正的保护！”
她蹲下身，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哭声压抑而绝望。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知道我疯了……可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看着你离开，没办法想象你的世界里没有我……”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依旧平静得可怕的江璃，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无助，“你说得对……我心里有个洞，一个很大很大的，怎么都填不满的洞……可是当你出现的时候，当我看着你的时候，那个洞……它好像被照亮了……”
她诉说着自己孤独的童年，缺乏关爱与理解的成长，如何用知识和理性构筑起坚固的外壳，如何在对世界的疏离中，变成了一个看似完美却内心空洞的人。
直到遇见江璃，那个和她一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却有着她不曾拥有的、纯粹的灵魂。
“我愿意付出一切……江璃……”她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改，我可以学着用你想要的方式对你好……别离开我……求求你……”
这一刻，什么都变了，却又好像没有变。
江璃看着眼前这个崩溃哭泣、将自己最不堪一面赤裸裸展露出来的女人。那些曾经让她恐惧、让她憎恶的偏执和疯狂，此刻都化为了浓烈的、扭曲却无比真实的悲哀。
她匍匐着，抓住江璃冰凉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濡湿了江璃的皮肤。
“对不起……对不起……我用错了方式……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苏念卿继续说着，没有任何回应。
江璃没有感到胜利，也没有感到释然。只有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连接感。
原来……折磨她的人，也在地狱里。
江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也蹲下了身。她没有出言安慰。她只是伸出手，将苏念卿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苏念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江璃。在那双依旧荒凉平静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宽容与理解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城市的喧嚣变得遥远，房间里只剩下两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
“让过去的一切就那样消逝吧…我们从头开始…好吗？”这句话是江璃对苏念卿说的，也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苏念卿没有言语，只是将身子埋在江璃的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