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城市,仿佛要将所有污秽与秘密都冲入下水道,却只留下更深的潮湿与阴冷。
白秋辞坐在疾驰的轿车后座,看着窗外模糊的街景,第一次感到这座她从小掌控、视若棋盘的城市,如此陌生而庞大。
她动用了所有明面上能用的关系,像撒网一样抛出了对江璃和苏念卿的调查。钱像流水般花出去,换回来的却是一堆堆无关痛痒的信息碎片。苏念卿的背景被处理得很干净,干净得像是特意打磨过;她名下的几处房产都排查过,空无一人,仿佛人间蒸发。那把特定的黑伞,更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
烦躁感像野草般在她心里疯长。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犹豫再三,在一个晚餐时间,她对着长桌另一端那个永远一丝不苟,用冷漠与无情堆砌起来的父亲,开了口。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案例。
“父亲,我需要动用一些……更深层的关系,找一个人。”
白景焕抬起眼皮,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隔着长长的餐桌扫过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谁?”
“一个同学。叫江璃。可能和一个叫苏念卿的校医有关,她失踪了。”白秋辞避开了那些混乱的个人情绪,只陈述“事实”。
白景焕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缓慢而精确。“理由?”
理由?白秋辞卡壳了。商业利益?家族名誉?这些惯用的借口在父亲面前毫无说服力。她难道能说,是因为自己可能……在乎那个“毫无价值”的弱者?
“她……可能涉及一些对学校不利的事情。”她最终选择了一个无力而漏洞百出的借口。
白景焕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秋辞,你的时间和精力,应该放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一个无足轻重的同学失踪,自有警方处理。白家的资源,不是用来处理这种小事的。”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小事。无足轻重。价值。这些她曾经深信不疑的词汇,此刻听起来如此刺耳。
“可是……”
“没有可是。”白景焕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下个月和鼎盛集团的合作案,你需要全程跟进。那才是你该关注的‘大事’。”
沟通的大门被彻底关上。白秋辞看着父亲重新拿起刀叉,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她明白了,在父亲的价值天平上,江璃的重量,轻如鸿毛。
她沉默地离开了餐厅,胸口堵着一团冰冷的棉花。家族的冷漠让她心寒,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依靠家族这条路,走不通。
那么,警方呢?
她带着一丝残存的希望,亲自去了一趟警局。接待她的是一位中年警官,态度客气,但眉宇间带着程式化的疲惫。
“白小姐,您说的情况我们了解了。但是,根据规定,成年人失踪未满48小时,且没有证据显示有暴力犯罪嫌疑或人身安全受到即时威胁,我们无法立案介入。”警官翻看着记录,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更改的规则感。
“她可能被非法拘禁了!那个苏念卿很可疑!”白秋辞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引来了周围些许目光。
警官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白小姐,您有证据吗?比如拘禁的地点,威胁的信息,或者证人?”
证据?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些混乱的回忆、不安的直觉,明明她知道江璃就是被苏念卿绑架了…但是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有证据,我们很难开展工作。”警官合上记录本,语气带着一丝爱莫能助的遗憾,“如果您有新的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希望再次破灭。规则、程序、证据……这些她平时或许会嗤之以鼻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无法逾越的高墙。她第一次发现,在这个庞大的社会机器面前,白家的名头和她的个人意志,并非无所不能。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局,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因为内心早已一片冰封。
坐在回程的车里,她看着窗外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动用了金钱,动用了家族明面的关系,甚至尝试了规则内的途径,全都失败了。江璃就像一滴水,彻底融入了大海,无迹可寻。
而她,白秋辞,这个曾经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骄傲的白家继承人,竟然对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的失踪,毫无办法。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慌,更让她感到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为了江璃,一次次放下身段,一次次承受挫败?
那份驱使她不断寻找的、焦灼的、无法平息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责任吗?因为江璃只有自己能欺负?是愧疚吗?因为自己对江璃做的一切?还是……别的,某种她不敢去深究、更无法命名的,更加混乱和陌生的情感?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想到江璃可能正在某个未知的角落承受苦难,甚至可能已经……她的心脏就会传来一阵尖锐的、真实的刺痛。那不是她熟悉的、因为事情脱离掌控而产生的烦躁,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恐慌和……疼痛的感觉。
她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眼睛,试图将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江璃,这个名字,像一句无声的咒语,缠绕着她,折磨着她,也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无措。
原来,剥离了白家的光环和自身的傲慢,她也不过是个连想保护一个人都做不到的……普通人。
雨水依旧敲打着车窗,声音沉闷,如同她此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