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宅邸的书房,与其说是居住空间,不如说是一个微型的权力中枢。厚重的红木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陈列着更多是作为资产象征的古籍与艺术品,而非用于阅读。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陈腐气息与皮革混合的冷硬味道,墙面巨大的电子屏幕无声滚动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跳动的数字是这里唯一活跃的东西。
白秋辞坐在巨大的书桌对面,她的父亲白景焕刚刚结束一场跨洋视频会议。他甚至没有摘下耳麦,目光在女儿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落回了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是下一季度的财务预估。
“与鼎盛的合作案,初步框架已经敲定。后续细节,你跟进。”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询问,只有指令,如同在分配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下周三,与陈家的晚宴,你需要出席。陈家的长子刚从剑桥回来,你们可以交流一下。”
没有关心她是否愿意,没有询问她的近况,甚至连她之前提及的、寻找江璃的请求,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曾激起半点涟漪。
在他眼中,她似乎只是一份流动的、需要不断增值的优质资产,一个需要按照既定程序运行的高级部件。
白秋辞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地接受,或是用同样冰冷的姿态应对。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父亲,看着这个赋予她生命、地位,却也用无形的模具试图将她彻底浇铸成其复制品的男人。
早在童年时,她因为一次击剑比赛失利而流露出沮丧,得到的就不是安慰,而是一份长达十页的、关于失误分析与心理韧性训练的评估报告。
以及时刻都要遵守的规则…餐桌上不能发出声音,情绪不能外露,交友需要评估“价值”,甚至连喜好,也需要符合“白家继承人”的身份。
她努力学习,努力变得优秀,努力将一切都做到最好,潜意识里,或许也曾卑微地期望过,那冰冷的眼神里能流露出一丝属于“父亲”的赞许,而非仅仅是投资者对优质资产的满意。
但此刻,那份期望彻底熄灭了。
江璃的失踪,像一根导火索,不仅点燃了她的愧疚与寻找的执念,更照见了她自身处境的荒谬与可悲。
她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与权势,却在真正想保护一个人时,发现自己能动用的力量如此有限,甚至被家族视为“不务正业”。
她像一个被精心编程的机器人,看似无所不能,实则连自主行动的电源开关,都掌握在别人手中。
“父亲。”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打断了白景焕浏览数据的专注。
白景焕抬起头,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似乎不习惯在这种时候被打断。
白秋辞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记得,集团旗下有一家不大但技术储备很深的网络安全子公司,‘棱镜安全’。”
白景焕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意外她会提及这个并不算核心的产业。“嗯。怎么了?”
“我记得它的创始人团队,当年是因为理念不合,差点被边缘化,是您注资并保留了他们的独立运营权,才得以留存。”白秋辞继续说道,语速平稳。
“他们欠您一份人情,或者说,欠白家一份人情。他们对数字踪迹的追踪能力,在某些灰色地带,比明面上的渠道更有效。”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子屏幕上的数字依旧在不息地跳动。
白景焕放下了平板,身体微微后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用一种审视而非忽略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他意识到,她也许不是在提出一个请求,而是在展示……她的想法。
“你在教我怎么用人?”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不。”白秋辞否定得很干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且,我认为,一个连自身意愿都无法表达的人…不过是棋子罢了”
她站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允许。她的目光扫过这间象征着白家权力核心的书房,扫过父亲那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时代在变,父亲。”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有些规则,或许也该变一变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等待父亲的回应。她转身,走向书房门口,步伐稳定,背脊挺直。
在她拉开那扇沉重房门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她体内,以及她与这个家族之间,彻底断裂了。
她不再仅仅是白家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无论这颗棋子多么重要。
棋子,无法决定棋局的走向。
而她,白秋辞,忽然觉得,或许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