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辞发现江璃开始留意日历了。
这个变化很细微，起初她并未察觉，直到某个周四的早晨，她看见江璃站在墙上的挂历前，手指轻轻划过日期格子，在那个周六的位置停留了一瞬。
“有什么事吗？”白秋辞假装不经意地问，一边往吐司上抹着果酱。
江璃收回手，摇了摇头，走到餐桌前坐下。但整个早餐时间，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仿佛在等待什么。
白秋辞不再追问，她学会了给江璃保留空间。
江璃开始更多地参与日常琐事，她会帮忙摆餐具，会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甚至尝试着煮过几次咖啡，虽然味道依然……
但她的沉默依然占据大部分时间，有时白秋辞下班回来，会发现她一个人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呆。那些时刻，江璃的眼神会回到最初的空洞，仿佛这些日子积累的一点生气都消散殆尽。
周五下午，白秋辞提前结束工作回家，推开门的瞬间，她听见一阵轻柔的哼唱声。是江璃，她在厨房里准备茶水，一边忙碌一边无意识地哼着一段旋律。
那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却让白秋辞愣在玄关。
江璃察觉到她的存在，哼唱声戛然而止。她转过身，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像是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
“很好听。”白秋辞真诚地说，“那是什么曲子？”
江璃低头摆弄茶壶：“不记得了，就是...突然想起来的。”
这是个进步，白秋辞心想。能想起一段旋律，说明记忆的碎片正在慢慢重组。
晚饭后，她们一起收拾厨房。江璃负责擦桌子，白秋辞洗碗。这种日常的协作已经成了她们之间的新习惯。
“明天...”江璃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是妈妈的生日。”
白秋辞手中的盘子差点滑落。她稳住心神，继续冲洗着碗碟上的泡沫，等待江璃说下去。
但江璃只是默默地擦着桌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白秋辞的错觉。
周六一早，白秋辞醒来时发现江璃已经起床了。她穿着素色的衣服，坐在窗边，膝上放着一本相册，那是白秋辞前几天特意找出来，放在书架显眼处的。
“要出去吗？”白秋辞问。
江璃轻轻合上相册：“想去看看他们。”
他们，指的是她的父母。墓地在城郊，需要一小时车程。
白秋辞点点头：“我陪你去。”
一路上，江璃都很安静。她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白秋辞专注开车，没有打扰她的思绪。
墓地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江璃在父母的墓碑前放下了一束白色雏菊，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白秋辞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给她足够的空间。
“他们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江璃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阳光很好，天空很蓝。”
白秋辞默默听着。
“那天早上，妈妈还答应我，晚上要给我做糖醋排骨。”江璃继续说，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爸爸说周末带我去买新画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白秋辞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我坚持跟他们一起出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江璃的声音开始哽咽，“或者如果我生病了，他们留在家里照顾我...”
“那不是你的错。”白秋辞轻声说。
江璃转过身，脸上挂着泪痕，但眼神却异常清澈：“我知道，只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谈论那场车祸，谈论自己的感受。
回程的路上，江璃睡着了。她靠在车窗上，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白秋辞调高了空调温度，把车速放慢。
等红灯时，她注意到江璃手中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是一张小小的照片，边缘已经磨损。而照片上，年幼的江璃被父母簇拥在中间，笑得灿烂。
到家时已是傍晚。江璃显得很疲惫，直接回了卧室。白秋辞在客厅处理一些工作邮件，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晚上九点，她轻轻敲响江璃的房门。没有回应，推开门，发现江璃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做噩梦了？”白秋辞在床边坐下，轻声问。
白秋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覆在江璃的手背上，令人意外的是，江璃没有躲开。
“要喝点热牛奶吗？”白秋辞问，“或者...我陪你坐一会儿？”
江璃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个矛盾的反应让白秋辞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需要牛奶，但希望有人陪伴。
那一晚，白秋辞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陪着江璃直到她重新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江璃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睡梦中的她不再蹙眉，呼吸也变得平稳。
周日上午，江璃的状态明显好转，她甚至主动提出想尝试做蛋糕。
“妈妈以前经常给我做生日蛋糕。”她解释说，眼神中带着怀念，“我想试着做一次。”
厨房因此变得一团糟。面粉撒得到处都是，打蛋时溅出的蛋液黏在操作台上，糖的分量也掌握得不太好。但江璃很认真，严格按照手机上的食谱一步步操作。
蛋糕最终烤得有点焦，奶油抹得也不够平整，但江璃很满意。她在蛋糕顶端放了几颗新鲜草莓，摆成了花朵的形状。
“要尝尝吗？”她切下一块，递给白秋辞。
蛋糕有点甜，口感也不算完美，但白秋辞吃得很认真：“很好吃。”
江璃笑了，那个浅浅的、带着梨涡的笑容又出现了。
下午，白秋辞带来了江璃家的一个箱子，箱子里大多是些日常衣物，但底部有一个用丝巾仔细包裹的小盒子。
江璃打开它，里面是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一枚褪色的发卡，几张旧照片，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钥匙扣，还有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
“这些都是我的记忆…”江璃轻声说，“妈妈帮我准备的，说可以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
她拿起那本小笔记本，翻开。里面用稚嫩的笔迹记录着一些日常琐事：“今天数学考了满分”，“和爸爸妈妈去公园野餐”，“学会了骑自行车”...
翻到某一页时，她的手突然停住了。那一页的日期，正好是车祸发生的前一天。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明天要去奶奶家，开心。”
白秋辞看见江璃的眼眶红了，但这一次，她没有避开这个话题。
“那天我们确实是打算去奶奶家的。”江璃说，“但是路上...改变了主意，说要去买新出的画具。如果直接去奶奶家，也许就不会经过那个路口...”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白秋辞能感受到其中深藏的痛楚。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可预测。”白秋辞说，“我们永远不知道哪个选择会带来什么后果。但重要的是，你活下来了。”
江璃合上笔记本，轻轻放回盒子里：“我知道。只是需要时间。”
整理完行李，江璃似乎轻松了许多。她甚至开起了玩笑：“看来我以前的品味真的不怎么样。”指着一条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围巾说。
傍晚，她们又拿出了那副拼图，这一次，江璃拼得比以往都要专注。当最后一片拼图归位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完成了。”她说，语气中带着成就感。
白秋辞看着她被灯光柔化的侧脸，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璃时的样子，那个总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最小的女孩。现在的她，虽然依然安静，但眼中已经有了光。
睡前，江璃站在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明天...我想试试自己做早餐。”
白秋辞点点头：“需要我教你用烤箱吗？”
“不用。”江璃说，“我想自己试试。”
这是个小小的决定，但对江璃来说，却意味着她开始重新掌握生活的主动权。
那一夜，白秋辞睡得很踏实。她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江璃的创伤不会一夜之间愈合，她们之间复杂的关系也需要更多时间来理顺。但至少，她们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第二天清晨，她被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响动唤醒。空气中飘来烤面包的香气，还夹杂着江璃轻柔的哼唱声，还是那段不知名的旋律，但这次，她哼得更加流畅了。
白秋辞没有立即起身，她躺在床上，听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