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辞发现江璃最近总是在翻看那本家庭相册。
起初只是偶尔瞥几眼,后来变成每天固定时间的翻阅。她总是选择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一页页慢慢地翻看。手指有时会在一张照片上停留很久,轻轻摩挲着相纸边缘。
这个周三的下午,白秋辞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身边。相册正摊开在某一页,上面是江璃初中毕业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校服,笑容腼腆,林沐雪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脸上带着骄傲的神情。
“那时候你头发比现在短。”白秋辞轻声说,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江璃的指尖仍停留在照片上:“那天她特意请了假,说要带我去吃我最喜欢的冰淇淋。结果走到半路下起雨,我们躲在便利店的屋檐下,等雨停的时候分享了同一个甜筒。”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白秋辞能听出其中暗藏的情感。
“她总是记得我不喜欢淋雨。”江璃继续说,“每次下雨天来接我,都会多带一把伞。”
白秋辞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知道这是江璃第一次主动谈起与林沐雪相处的细节。
傍晚,她们一起准备晚餐时,江璃突然停下切菜的动作。
“她在医院,是吗?”江璃问,目光仍落在砧板上。
白秋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指的是谁。“是的。伤势稳定了,但还需要住院观察。”
江璃点点头,继续切着手中的胡萝卜。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规律而平稳,但白秋辞能看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做饭上了。
晚饭后,江璃没有像往常一样帮忙收拾,而是独自走到阳台上。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动她的头发。白秋辞拿了件外套走过去,轻轻披在她肩上。
“我想去看看她。”江璃突然说,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
白秋辞系外套带子的手顿了一下:“你确定吗?”
江璃转过身,眼神复杂:“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如果不去,以后会后悔。”
这个决定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白秋辞在她眼中看到了犹豫,但也看到了坚定。
“好。”白秋辞说,“我陪你去。”
第二天早上,江璃起得很早。白秋辞经过她房间时,看见她站在衣柜前,手里拿着两件衣服比来比去,一件是素色的连衣裙,一件是日常的衬衫长裤。
最后她选择了那件衬衫。很普通的款式,但领口绣着一朵小小的铃兰花。白秋辞记得那是林沐雪最喜欢的图案。
去医院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江璃望着车窗上滑落的水珠,轻声说:“又是雨天。”
白秋辞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要改天再去吗?”
江璃摇摇头:“不用。”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江璃的脚步越来越慢,在距离病房还有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的手微微发抖,白秋辞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我在这里等你。”白秋辞说,“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离开。”
江璃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推开病房门。
林沐雪靠在床头,正在看一本杂志。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为震惊,最后定格在难以置信的喜悦上。
“小璃...”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手中的杂志滑落在被子上。
江璃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前走。她的目光落在林沐雪打着石膏的右腿上,又移到她苍白的脸上。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你的腿...”江璃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林沐雪下意识地想拉被子盖住石膏,又停住了动作:“没事,快好了。”她努力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嘴角的弧度显得很勉强。
又是一阵沉默。江璃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上,那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小说,书页已经翻得有些旧了。
“你还在看这本书?”她问。
林沐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了些:“偶尔翻翻,记得你以前总说这本书的结局太悲伤。”
江璃轻轻“嗯”了一声。她记得那些夜晚,林沐雪坐在她床边,为她读这本书的片段。有时她会因为结局太难过而睡不着,林沐雪就会给她热一杯牛奶,陪她直到入睡。
这些回忆让她的心揪紧了一下。
“为什么要那么做?”江璃突然问,声音很轻,“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把我带回来?”
林沐雪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单:“我当时...太害怕了。害怕失去你,害怕你永远不原谅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我做错了,小璃,我知道...”
江璃看着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
“那天你把我从苏念卿那里救出来的时候,”江璃说,“我其实...是知道的。知道你受了伤,知道你一直在找我。”
林沐雪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
“但我太害怕了。”江璃继续说,“害怕面对你,害怕面对这一切。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这是她第一次承认这件事。白秋辞在门外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值得你为我做这些。”江璃的声音有些哽咽,“特别是...在知道了那场车祸的真相之后。”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沐雪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微微发抖。
“你...都知道了?”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江璃点点头:“白秋辞告诉我了。那天开车的人是你,是你和爸爸在车里争执,才导致了车祸。”
林沐雪闭上眼睛,泪水终于滑落:“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小璃。每一天...”
“我知道。”江璃轻声说,“我能感觉到。”
她向前走了几步,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这个距离足够近,但又保持着一定的界限。
“我恨过你。”江璃说,声音很平静,“恨你夺走了我的父母,恨你瞒着我这么多年。但我也...想念过你。想念你做的饭,想念你陪我度过的那些夜晚。”
林沐雪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江璃继续说,“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该原谅你。也许...两者都有。”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江璃站起身,给护士让出位置。
“我该走了。”她说。
林沐雪急忙擦掉眼泪:“还会来吗?”
江璃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我答应你,会好好考虑。”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林沐雪期待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只要你...平安快乐就好。”
江璃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突然又转过身:“那盆铃兰...还活着吗?”
林沐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在问什么:“活着。我把它交给邻居照顾了。如果你想要...”
“不用。”江璃摇摇头,“就让它留在那里吧。”
走出病房时,江璃的脸色很苍白。白秋辞什么也没问,只是递给她一瓶水。
回家的路上,江璃一直望着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下来。
“她老了很多。”江璃突然说。
白秋辞轻轻“嗯”了一声。
“我记得小时候生病,她总是整夜不睡地守着我。”江璃的声音很轻,“有一次我发烧,她抱着我去医院,路上摔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却一直问我疼不疼。”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衬衫领口的那朵铃兰花。
“我该恨她的。”她说,“但为什么...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会这么难受?”
白秋辞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看着她:“因为感情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你可以同时恨一个人做过的事,又珍惜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
江璃低下头,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手中的矿泉水瓶上。
“我好累。”她轻声说,“真的好累。”
白秋辞伸手,轻轻覆在她颤抖的手上。这一次,江璃没有躲开。
那天晚上,江璃很早就回了房间。白秋辞不放心,半夜起来查看,发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推开门,看见江璃坐在书桌前,正在写些什么。
“睡不着?”白秋辞问。
江璃点点头,把桌上的笔记本合上:“在想今天的事。”
白秋辞在她身边坐下:“需要聊聊吗?”
江璃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原谅一个人,是不是对逝去的人的一种背叛?”
这个问题很沉重。白秋辞思考了片刻才回答:“我认为,原谅是为了让自己从痛苦中解脱。与逝者无关,只与生者有关。”
江璃若有所思。
“我今天看到她的那一刻,”她说,“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她可能比我还要痛苦。每天都活在愧疚和自责中,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囚笼。”
白秋辞没有打断她。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原谅她。”江璃继续说,“但我想...至少试着去理解。”
窗外,月亮从云层后露出脸来。清冷的月光洒进房间,为一切蒙上一层柔和的银辉。
“慢慢来。”白秋辞轻声说,“不用急着做决定。”
江璃点点头。她打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又合上了。
“谢谢。”她说,“谢谢你陪我去。”
白秋辞微笑:“任何时候都会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