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站在厨房里,手指轻轻抚过流理台的边缘。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她打开冰箱,取出鸡蛋和牛奶,动作依然有些迟缓,但每个步骤都清晰明确。
白秋辞站在厨房门口,默默看着。这是江璃第一次主动准备早餐。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从最初的完全封闭,到后来愿意接受照顾,再到今天,她系着围裙,专注地打着蛋液,额前一缕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需要帮忙吗?”白秋辞轻声问。
江璃摇了摇头,目光仍专注于手中的活。“我可以。”她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白秋辞没有坚持,退到餐桌前坐下。她翻开今天的报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江璃的进步超出了她的预期,不仅开始自理生活,上周甚至提出想继续中断的学业。
但有些东西,依然横亘在她们之间。
早餐时,江璃把煎蛋和烤吐司端上桌。她的动作很轻,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这是长期生活在压力下养成的习惯。
“今天有什么安排?”白秋辞问,刻意让语气显得随意。
江璃小口喝着牛奶,沉默片刻。“想去图书馆。”她说,“查些资料。”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白秋辞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
“好。”她尽量让声音平稳,“我陪你去。”
江璃抬起头,目光与她在空中相遇。“不用。”她说,“我想自己去。”
空气突然安静。白秋辞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看着江璃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什么。
最终,她点了点头。“带好手机。”她说,“随时联系。”
江璃似乎松了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早餐后,白秋辞站在窗前,看着江璃独自走出公寓大楼。她的步伐起初有些犹豫,但在阳光下渐渐变得坚定。白秋辞的手无意识地按在玻璃上,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街角。
她转身回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公寓周边的监控画面。这不是不信任,她对自己说,只是必要的保护。
市立图书馆里,江璃站在书架间,手指轻轻划过书脊。阳光从天窗洒落,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特殊气味。
这里让她感到平静。
她找到心理学区的座位,摊开带来的笔记本。翻开的第一页,还留着几个月前慌乱中写下的凌乱字迹。她轻轻抚过那些扭曲的笔画,然后翻到新的一页。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自我调节”,她在页首写下这行字,笔迹稳定而清晰。
沉浸在阅读中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江璃?”
她全身一僵,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苏念卿站在书架尽头,穿着米色风衣,手里拿着几本书。她的笑容依然温和,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深邃。
“果然是你。”苏念卿走近,目光扫过江璃面前的书籍,“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江璃的手指微微发抖,但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道目光。“苏医生。”她轻声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
苏念卿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最上面一本的标题是《依恋理论与治疗关系》。
“我调去城西的精神卫生中心了。”苏念卿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新的开始。”
江璃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吗?”苏念卿突然倾身向前,声音压低,“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治愈?是让一个人忘记过去,还是让她学会带着伤痕继续生活?”
江璃的呼吸微微急促。她能感觉到旧日的恐惧在胸腔里翻涌,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它,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想,”江璃缓缓开口,“这该由每个人自己决定。”
苏念卿愣住了,随即露出一丝苦笑。“你说得对。”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抱歉打扰了。”
她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阅览室里回响。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回头看了江璃一眼。
“她真的很在乎你。”她说,“那天她来找我时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她那样。”
江璃的手指停在书页上,没有回应。
苏念卿离开后,江璃独自坐了许久。阳光慢慢移动,从一束光柱变成满地的金黄。她合上书,收拾好东西,缓步走出图书馆。
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乌云。快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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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辞在公寓里来回踱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江璃的位置,她还在图书馆,已经待了三个小时。这太久了。
她拿起车钥匙,正准备出门,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她看见江璃站在门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怀里抱着几本书。
白秋辞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下雨了。”江璃说,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小块。
白秋辞侧身让她进来,注意到她手里的书都是关于心理学和创伤治疗的。
“顺利吗?”她问,尽量让语气轻松。
江璃点点头,把书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遇见苏医生了。”
白秋辞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对你做了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没什么。”江璃摇头,“只是说了几句话。”
她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
“她说...”江璃顿了顿,“你去找过她。”
白秋辞在原地僵住了。那是两个月前的事,在确认苏念卿调职之后。她本以为没人会知道那次会面。
“是的。”她最终承认,“我去了。”
江璃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直接:“为什么?”
雨声渐渐大了,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鼓点。白秋辞走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的痕迹。
“我想要一个答案。”她说,“想知道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得到了吗?”
白秋辞苦笑一声:“没有。她说那只是'治疗需要'。”
客厅里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填满每一寸空气。
“你知道吗,”江璃突然说,“在那个地下室里,我经常做一个梦。”
白秋辞转身,看见江璃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在看某个看不见的场景。
“我梦见自己在一片雪原上行走,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白。然后我会看见远处有一盏灯,温暖的光...我朝着它走,却永远也到不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有一天,那盏灯突然灭了。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然后开始学着在黑暗中辨认方向。星星,风向,甚至雪地上的痕迹...后来我发现,没有那盏灯,我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白秋辞的心揪紧了。她明白江璃在说什么。
“我很抱歉。”她说。这句话在她心里重复了千百遍,但说出口时依然沉重无比。
江璃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看着窗外的雨。
“那天在图书馆,”她突然转换了话题,“你一直看着监控,对吗?”
白秋辞愣住了。
“我看见了公寓对面的摄像头。”江璃说,“角度正好对着图书馆的方向。”
雨声更大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水淹没。白秋辞感到一阵无力,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我不是...”她试图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知道。”江璃打断她,“你害怕我会消失。”
这句话像一记重击,白秋辞不得不扶住窗框才能站稳。
江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她们之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近得能看见彼此眼中的倒影。
“我不会消失。”江璃说,声音很轻,却像承诺一样重,“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面对。”
白秋辞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明白:江璃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受害者了。她在黑暗中找到了自己的路。
“但是,”江璃后退一步,目光变得复杂,“有些路,我必须自己走。”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璃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门口停下。
“晚餐我想吃意面。”她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蘑菇奶油口味。”
门轻轻合上。
白秋辞独自站在客厅中央,雨后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温暖得让人想哭。她知道,江璃没有说原谅,但给了她更重要的东西,一个继续向前的可能。
窗外,城市在雨水中洗刷一新,闪烁着湿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