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被踹进囚室时,铁链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踉跄着撞在潮湿的石壁上,借着头顶透下的一线天光,这才看清这间囚室比地牢其他地方更逼仄——四面墙都被刻得千疮百孔,深浅不一的刀痕里填满了暗红的血渍,凑近了闻,还能嗅到铁锈混着腐木的腥气。
“这是历代影卫的‘遗言墙’。”他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某个碎语,喉咙发紧。
指尖无意识拂过最近的一道刻痕,那行字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主子,我没偷药。”末尾的“药”字被划了无数道,几乎要把石壁抠穿。
林乐的呼吸顿住。
他顺着墙根缓缓移动,目光扫过“影三,死于毒酒”“影五,剥皮那日雪是红的”,直到在最深处的墙缝里,看见一行新得发亮的刻痕——“我不是叛徒”。
字迹潦草却力透石背,最后一笔几乎要崩裂石面,像是濒死之人用牙咬着刀刻的。
“前任影七?”他轻声呢喃,后颈泛起凉意。
原主记忆里,上一任影七半个月前突然“暴毙”,当时他刚被提拔上来接位,只听说那人生了场怪病,连全尸都没留下。
可这行字...
“哐当——”
木碗砸在脚边的声响惊得他一颤。
抬头望去,是个穿青布裙的老妇,脸上爬满皱纹,手里还提着个漏汤的木桶。
赵嬷嬷,地牢里专门送牢饭的杂役,原主记忆里她总缩在角落,像团不会动的影子。
“吃吧,馊了总比没得吃强。”赵嬷嬷弯腰时,腰间铜钥匙串叮当作响。
林乐注意到她袖口沾着药渍——和青鸢身上的艾草味一模一样。
他蹲下身,用指尖戳了戳碗里的霉米饭,突然开口:“嬷嬷,您说青鸢为啥给我送药?”
赵嬷嬷的手在桶沿顿了顿。
她抬眼扫向囚室唯一的铁窗,确认外头没有影卫巡逻,才压低声音:“上个月影七死的时候,青鸢也往地牢跑了七回。”她枯瘦的手指轻轻叩了叩那行“我不是叛徒”,“那孩子咽气前喊了半夜‘调令被换了’,可谢统领说他是中了太子的离间计。”
林乐的心跳陡然加快。
原主记忆里,他接下刺杀太子的任务时,确实只收到一张写着“子时东宫正殿”的密令。
可按靖王府的规矩,刺杀这种事该走侧门避开守卫——除非...
“您是说,影七的任务指令被人改过?”他脱口而出。
赵嬷嬷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迅速直起身子,用抹布用力擦了擦手:“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要走时,又补了一句,“你这身子,离了青鸢的药,三天都熬不过。她为啥帮你?我可说不准。”
牢门“吱呀”一声关上,锁扣落定的脆响里,林乐望着碗里的馊饭,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刺杀当晚的细节——他本该在子时三刻出现在东宫侧门,可等他摸黑翻上墙,却看见正殿的飞檐下挂着太子的鎏金灯笼。
“是有人改了路线。”他攥紧铁链,指节发白,“真正的刺杀者...可能是影六?”
原主记忆里,影六在任务前一日突然“失踪”,后来在护城河捞起具焦尸,身上挂着半块烧糊的影卫令牌。
“叮——”
铁窗投下的光斑突然被遮住。
林乐抬头,正撞进谢九章阴鸷的视线里。
影卫统领手里攥着带倒刺的铁鞭,身后跟着两个持火把的影卫,火光把他眉骨的刀疤照得像条活物。
“影七,审审你。”谢九章一脚踹开牢门,铁鞭“啪”地抽在林乐脚边的青石板上,迸出火星,“谁改了你的刺杀指令?说!”
林乐被抽得向后一缩,铁链哗啦作响。
他望着谢九章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赵嬷嬷的话——这位统领对王爷留他一命的决定,怕是比谁都不满。
“小的哪知道啊!”他扯着嗓子哭嚎,故意让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个跑腿的,上头让往东我不敢往西,王爷要的是忠犬,我又不是刺客培训班毕业的!”说着踉跄着跪下来,铁链缠上脚踝,“谢统领您行行好,小的真没二心——”
“闭嘴!”谢九章的铁鞭抽在他肩头,疼得林乐倒吸冷气。
可他的余光瞥见谢九章抬手抹脸时,袖口露出半枚焦黑的令牌——和原主记忆里护城河那具焦尸身上的残牌,纹路一模一样。
“说不说?”谢九章的铁鞭缠上他的脖子,勒得他呼吸困难。
林乐突然翻起白眼,舌头往外一伸:“晕...晕了...”话音未落,整个人瘫软着倒在地上,铁链砸得石地咚咚响。
谢九章骂了句“废物”,甩袖转身:“关紧点,明儿继续审。”
地牢重新陷入黑暗时,林乐缓缓睁开眼。
他摸了摸肩头的鞭痕,指尖沾了血,却勾出个笑——谢九章的令牌,影六的焦尸,前任影七的遗言...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深。
后半夜,囚室的砖缝里传来细碎的响动。
林乐闭着眼装睡,听见草席被掀开的轻响,接着是熟悉的艾草香——青鸢来了。
他突然翻身抓住少女的手腕。
青鸢的手冷得像冰,腕骨细得能捏碎,可她的反应极快,另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的匕首。
“别动手。”林乐压低声音,“你们到底想让我活着干什么?”
青鸢的呼吸一滞。
月光从铁窗漏进来,照见她眼底闪过挣扎:“王爷要你活着送贺礼是假。”她抽回手,药瓶塞进林乐掌心,“谢九章在查影卫里的内鬼,他要你死,王爷偏要你活...别信他。”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林乐下意识抬头,雷光劈亮庭院的瞬间,他看见墙角站着道玄色身影——玄色蟒纹靴,广袖绣金线,正是萧无绝。
靖王的脸隐在阴影里,可林乐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像根烧红的针,穿透铁窗,钉在他心口。
青鸢已经不见了。
林乐攥紧药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刚才那一眼,萧无绝站了多久?
他听见青鸢的话了吗?
后半夜的风卷着潮气灌进囚室。
林乐靠着墙慢慢坐下,把药瓶贴在脸上。
寒毒又开始在骨头里啃咬,可他反而笑了——七日之期才过了一日,这潭浑水里,已经有太多人在盯着他。
第二日清晨,青鸢的药准时送来了。第三日...
林乐望着头顶渐亮的天光,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摸向腰间的药囊,却触到一片空——药囊里的药,不知何时被人掏空了。
寒毒顺着血管往上窜,他蜷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
地牢外的更漏声传来:“卯时三刻——”
可这一回,青鸢的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