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毒顺着骨髓往上啃的时候,林乐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冒冰渣子。
他蜷缩在草席上,后背紧贴潮湿的石壁,每抖一下都能蹭下墙皮,混着冷汗黏在颈后。
指尖掐进掌心,却比不过血管里游走的寒意——这是他穿来后第三次寒毒发作,前两次有青鸢的药压着,可这回药囊空了,连艾草香都没等来。
“青鸢...没来。”他牙齿磕得咯咯响,喉间溢出含混的呜咽。
原主记忆里寒毒发作的疼是钝刀割肉,可这回像有人拿冰锥往骨头缝里钻,连指甲盖都泛着青。
他勉强抬头去看铁窗,天光刚爬上窗棂,按理说青鸢该提着药罐来敲牢门了,可除了更夫敲梆子的“咚”声,地牢里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影七?”
沙哑的唤声惊得他一颤。
赵嬷嬷佝偻的身影挤在铁窗外,手里攥着个破布包,指节抵着生锈的栏杆:“谢统领今早发了话,谁再给你送药,就按通敌论处。青鸢那丫头...被关到柴房了。”
林乐猛地撑着墙坐直,疼得倒抽冷气:“您怎么敢来?”
“老身活了六十岁,就图看个明白。”赵嬷嬷把布包塞过栏杆,布角渗着药汁,“里头是半副温中散,管不了多久。”她枯瘦的手在铁栏上敲了敲,“那孩子昨儿半夜被拖走时喊,‘影七的毒发时辰对不上’——你细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影卫巡逻的脚步声。
赵嬷嬷缩着脖子往墙根一贴,眨眼就混进了阴影里。
林乐抖着手打开布包,果然是青鸢常用的粗陶药瓶,瓶身还留着少女掌心的温度。
他仰头灌下药汁,辛辣的苦直窜天灵盖,寒毒却只退了三分。
“毒发时辰对不上...”他扶着墙慢慢站起,铁链哗啦作响。
原主记忆里,萧无绝的寒毒每月十五发作,可他这具身子的毒发却总比主子早两日——是巧合?
还是有人刻意调整了药引?
目光扫过遗言墙,他突然抄起墙角的碎瓷片。
指甲在石壁上刮擦的声响刺得耳膜发疼,可他顾不上,只拼命刻下三组关键词:“太子遇袭路线”“影六焦尸位置”“寒毒发作时间表”。
瓷片划到第三道时崩了口,他就用指甲接着抠,血珠顺着指缝滴在石面上,晕开暗红的花。
“主子,我没偷药。”
“影五,剥皮那日雪是红的。”
“我不是叛徒。”
新刻的字迹歪歪扭扭,混在历代影卫的遗言里,像根扎进肉里的刺。
林乐盯着这些字,突然笑了——原来萧无绝不是真疯,他杀人时特意选在月中,装疯时总挑皇帝翻绿头牌的日子,连罚跪都要跪在御书房能看见的影壁后。
他缺的从来不是手段,是个能替他把“疯”演得更真、更蠢的替死鬼。
“哐——”
地牢大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他踉跄。
八盏火把“刷”地亮起,照得石壁上的血痕纤毫毕现。
萧无绝立在门口,玄色大氅被穿堂风卷起,蟒纹金线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谢九章,影卫统领的铁鞭垂在身侧,鞭梢还沾着未干的血。
“王爷。”谢九章单膝跪地,声音像淬了冰,“影七毒发两日,药石无灵,留着不过是浪费粮草。末将请令——”
“清除?”林乐突然笑出声,笑声混着咳嗽,听起来像破锣。
他扶着墙站直,铁链在脚边缠成乱麻,“谢统领急着杀人,是怕我说出影六的焦尸,和您袖中那半块令牌,纹路一模一样?”
谢九章的瞳孔骤缩。
萧无绝的目光扫过来,像把淬毒的刀,林乐却觉得后背发烫——这是他要的反应。
他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铁链拽得手腕生疼:“王爷杀人太多,百姓都说您是疯魔转世。可您真疯吗?还是...需要一个人替您疯?”
地牢里静得能听见火把噼啪爆响。
谢九章的铁鞭“当啷”掉在地上,几个影卫倒抽冷气。
萧无绝的指尖轻轻敲着腰间玉扳指,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突然停住:“接着说。”
“您要让全京城都信您疯,就得疯得离谱,疯得没脑子!”林乐咬着牙,寒毒又开始往上涌,可他笑得更凶了,“比如在御宴上掀了皇帝的参汤,说里头下了毒;比如在太子的婚典上撒纸钱,说红绸克您;再比如...在金銮殿上当众尿裤子!”他喘着气,额头的汗滴在青石板上,“这些事您做,是挑衅天威;我做,是疯狗乱咬——反正影卫是死士,死了也没人问。”
萧无绝的嘴角微微勾起。谢九章猛地抬头:“王爷!这是戏言——”
“闭嘴。”萧无绝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谢九章却像被掐住脖子的鸭,立刻噤声。
靖王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林乐面前,垂眸看他染血的指甲,看石壁上新鲜的刻痕,看他眼底跳动的光。
“七日。”他突然说,声音低哑,“七日之内,若你能让朕...让本王的疯名传遍九门,便留你狗命。”他抬手指向谢九章,“解了镣铐,赐参汤,赐新衣裳——若再有人动他的药,就把赵嬷嬷的孙子,和青鸢那丫头,一起丢进乱葬岗。”
铁链“哗啦”落地时,林乐差点栽倒。
他扶着墙站稳,看见谢九章铁青的脸,看见影卫们震惊的眼神,看见萧无绝转身时大氅扫过自己脚背的触感。
药童的艾草香突然钻进鼻腔,他这才发现,青鸢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正朝他比了个“三”的手势——第三日,她被关了三日,今日该放了。
“谢王爷不杀之恩。”他弯下腰,头发垂下来遮住表情。
心里却在数:第一日被审,第二日药断,第三日破局——萧无绝的七日之约,比他算的还早了一日。
夜更深时,地牢的潮气渗进骨髓。
林乐裹着新赐的棉袍,蜷在草席上。
棉袍是萧无绝旧衣改的,还留着沉水香的味道。
他摸着腰间新挂的玉牌,牌面刻着“影七”二字,背面是条盘着珠子的蟒——靖王贴身暗卫的标记。
窗外月光漫进来,照得石壁上的刻痕泛着冷光。
他望着那些字,突然想起赵嬷嬷的话:“影系列皆为弃子。”可此刻他摸着腰间玉牌,却觉得这牌子不是枷锁,是根线——一头拴着他的命,一头系着萧无绝的局。
晨雾未散时,林乐被两个影卫粗暴押着,走在靖王府的青石板路上。
镣铐虽除,他却能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正透过雕花窗棂,盯着他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