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前两时辰的厨房像口煮沸的油锅,灶火舔着铜釜边缘,蒸腾的热气里飘着参茸炖鸽的甜腥。
林乐攥着木牌跨进门时,正撞见个穿靛青粗布的厨子背对着他擦案,刀背磕在砧板上的节奏比寻常慢了半拍——这是行伍出身的人才有的习惯。
"裴大哥。"林乐拖长尾音凑过去,余光扫过对方沾着星点暗灰的袖口。
那灰带着点幽蓝,像极了东宫私商专供的龙涎香烧尽后的残迹,与孙掌灯前日咬着金瓜子说的"太子最近总往靖王府送旧部"严丝合缝。
裴照肩头微颤,转身时堆起笑:"影七兄弟来查食材?
这锅鸽汤火候正好——"
"要是咸了,我就说是您放多了泪。"林乐突然咧嘴,手指戳了戳汤勺,"毕竟谁不知道靖王府的伙食催人哭?
上回李嬷嬷熬的小米粥,我喝出半块洗碗布。"
裴照的笑僵在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哈哈拍他后背:"兄弟会说笑!"说话间他袖中滑出个油纸包,不轻不重砸在林乐手心里,"新调的开胃酱,你尝尝。"
林乐捏着油纸包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包的分量不对——普通酱料该沉些,可这包轻得像裹着薄纸的羽毛。
他垂眸闻了闻,酱香里混着极淡的松烟墨味,心跳陡然快了半拍。
面上却仍是吊儿郎当的笑:"谢大哥,奴才嘴馋,晚上定要多吃两碗。"
花厅的檀香燃到第三柱时,宴席开了。
萧无绝着玄色暗纹锦袍端坐主位,指节抵着下颌,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像滴凝固的血。
下首的东宫使者正举着酒盏,话里带刺:"听闻靖王近日常去城西破庙?
可是......"
"哎哟!"
林乐端茶的托盘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汁顺着他指尖泼出去。
他踉跄两步,整个人栽进使者怀里。
瓷盏"啪"地碎在地上,茶渍在使者月白锦袍上晕开深色污渍。
"放肆!"使者拍案而起,袖中寒光一闪——林乐眼尖瞥见半枚青铜令符滑落在地,立刻"扑通"跪地,额头撞在青砖上:"奴才该死!
可...可奴才刚才好像看见,您袖子里掉出个东西!"
满座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枚令符上——饕餮纹绕着"太"字,正是东宫独有的调兵符。
萧无绝垂在案下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把人押下去,查。"
林乐被两个粗使婆子架着拖出花厅时,后颈的汗浸透了衣领。
他能感觉到萧无绝的目光像根细针,扎在他后背上——这出戏,他演得太疯,疯得刚好。
柴房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柳十八的皮靴碾着他腰侧,疼得林乐倒抽冷气:"你是不是故意的?"影三级暗卫的匕首抵着他喉结,"前儿谢九章的事,今儿使者的事,你当全王府都是傻子?"
林乐咳着笑,嘴角沾了血:"我要是会设局,早该让您摔进汤锅里。"他突然学起狗叫,"汪!
汪!
王爷说我这样能散毒气,您听像不像?"
柳十八的匕首顿了顿,嫌恶地收回:"疯子。"门"哐当"撞上时,林乐蜷在稻草堆里,摸出袖中被压皱的油纸包——刚才摔进使者怀里时,他顺走了对方半块帕子,边角绣着"昭"字,是太子侧妃的闺名。
夜漏三更,林乐裹着染血的外衣摸向后巷。
墙角的老槐树下,他抖开油纸包,果然见内层薄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小字:"三日后子时,北角门接应。"
他摸出怀里的炭笔,在废账单背面飞快誊抄。
灶膛里的余火还未全灭,他把原件凑过去,焦黑的纸灰打着旋儿飘向夜空。
转身时正撞上端着茶盏的孙掌灯,老太监眯着眼睛笑:"影七兄弟这是......"
"查北角门最近谁进出。"林乐递上两枚铜钱——是前日青鸢塞给他的金叶子熔的,"奴才就想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人再请我摔跤。"
孙掌灯的指甲掐进铜钱里,半晌才收进袖中:"后日卯时,西跨院老梅树底下。"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你比他们聪明,可聪明过了头......"
"奴才笨,只懂活命。"林乐弯腰捡地上的纸灰,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回房的小径被夜雾浸得湿漉漉的。
林乐刚转过月洞门,后腰突然抵上硬物。
柳十八的声音从背后碾过来:"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能是谁的人?"林乐慢慢举起手,"您看我这衣裳,补丁比针脚多;您闻我这身上,馊饭味比香粉浓。"他突然转身,咧开沾血的嘴笑,"我就是想活命,而且我发现......"
"发现什么?"
"王爷喜欢听笑声。"林乐模仿着白日里的狗叫,"汪!
您听,他说这样毒气散得快。"
柳十八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林乐发直的眼神,突然后退两步:"疯的,真是疯的。"
林乐靠着墙滑坐下去,听着脚步声渐远,才缓缓闭了眼。
月光漫过他手腕上的旧疤——那是现代摆摊时被热锅烫的,现在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恐惧让人只看得见疯癫,嫉妒让人看不见刀刃,他们争宠,他争命。
五更天的风裹着寒意钻进窗缝。
林乐假寐时,窗棂"咔"地轻响。
他眯眼望去,一条素白布条垂下来,末端系着个小瓷瓶——是青鸢的药。
他摸黑拔开瓶塞,药香里混着极淡的墨痕,瓶底刻着一行小字:"北门陷阱,勿近。"
林乐的手指在瓶身上摩挲。
桌角的巡防图被月光照亮,北角门的位置画着个醒目的红圈——是他昨夜从孙掌灯那里用半块玉佩换的。
他知道,萧无绝不会信什么"接应",那密信本就是钓饵;他也知道,青鸢的警告意味着,钓饵下藏着更锋利的钩。
窗纸外的月亮正往西边沉,月光映在林乐眼底,把那丝疯癫都淬成了冷铁。
他伸手摸向床头的短刀——这把刀,他藏了三日。
从他决定做那把藏在疯名里的刀时,就该知道,小丑的笑里,也能咬碎敌人的喉管。
晨钟撞响第七下时,王总管的尖嗓门穿透晨雾:"备马!
王爷今日要亲率影卫巡查北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