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管的尖嗓门撞碎晨雾时,林乐正端着青瓷茶盏穿过游廊。
他腕子微抖,茶沫子溅在袖口,倒像是被这声"备马"惊的——实则目光早锁住了廊下扫落叶的孙掌灯。
老太监枯瘦的手指在竹扫帚柄上快速点了三下,又若无其事地弯腰拾枯枝。
林乐喉结动了动,茶盏与托盘相碰发出极轻的脆响。
"影七!"前院传来小丫鬟的唤声,"王爷要用参茶,你磨蹭什么?"林乐应了声,脚步却比平日慢半拍。
他数着青石板的缝隙,心下翻涌如沸——三更动手?
寻常巡查哪用卡准时辰?
萧无绝这是要撒饵钓鱼,钓那些藏在王府里的眼睛。
昨夜裴照房里灯没亮,灶房的蒸笼凉了整夜,分明是赶去北角门赴"接应"的约了。
承庆殿的檀香混着参香扑面而来时,林乐的掌心已沁出薄汗。
萧无绝正低头擦拭玄铁匕首,刀身映出他冷白的下颌线:"茶。"林乐弯腰奉茶,眼角余光瞥见案头未收的密报——"北角门地势低洼,易伏"几个字被朱笔圈了又圈。
他喉间发紧,突然踉跄一步,茶盏"当"地磕在案角。
"手生?"萧无绝抬眼,眼尾朱砂痣像要滴出血来。
林乐慌忙跪地,茶渍在他膝头晕开:"奴才...奴才昨儿梦见先皇了。"他故意咬重"先皇"二字,"说北角门底下埋着金窖,要开窖得用'血钥匙'。"萧无绝的指尖顿在刀鞘上,林乐偷瞄他的表情,又补了句,"许是奴才疯病又犯了。"
"滚。"萧无绝低笑一声,尾音却像浸了冰碴。
林乐退到廊下时,后背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他赌萧无绝会把这疯话当试探,而试探,正是他要的。
午后的兵器库落了层灰,林乐举着烛台翻找备用弯刀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
他摸出腰间红绳——是昨夜从灶房偷的,染了八角香。
那把与裴照佩刀同纹路的弯刀就压在最下层,刀镡刻着半枚残莲。
林乐快速将红绳缠在刀把上,动作快得像猫叼鱼——若今夜裴照真带着东宫的人来,这把"同款"刀,就是泼到对方身上的脏水。
"影七?"练武场的槐树下,柳十八抱着双臂斜倚石墩,"不在屋里发疯,跑这儿摸刀?"林乐把弯刀往身后藏了藏,凑过去压低声音:"兄弟,你说王爷为啥非得半夜出门?
我昨儿梦见先皇说那'血钥匙'..."他故意拖长尾音,"说不定就是咱们这些个活口。"柳十八的眉峰跳了跳,刚要开口,林乐已哼着小调往院外走,鞋跟踢得石子乱滚。
他知道,柳十八此刻的眼神正像块吸铁石——谢九章安在王府的钉子,该动了。
月上柳梢时,林乐换了身洗得发白的黑衣。
他蹲在演武厅屋顶,竹笛凑到唇边,吹的却是前日在市井听的《十八摸》混着丧乐调子。
巡逻的影卫抬头骂:"疯狗又嚎丧!"他充耳不闻,笛音时高时低,像根无形的线,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屋顶扯。
远处传来马蹄声,萧无绝的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林乐望着队伍往北角门方向去,指尖掐进掌心——主力走了,偏墙那边该有动静了。
他盯着墙角老槐的影子,果然见道白影闪过,裴照的身影在墙根蹲下,手往怀里摸信号烟火。
"着!"裴照刚举起火折子,墙后突然窜出七八个黑衣人。
林乐眯眼——那些人的刀鞘纹饰是云纹,靖王府影卫用的是鹤纹。
他猛地跳上屋檐,竹笛"咔"地折成两段,反手抽出缠红绳的弯刀:"天谴降临!
王爷是紫微星转世,尔等逆贼休要篡改命格!"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用炭笔涂的"天师符咒",迎着月光疯跑,"我是影七!
奉天承运专治不服!"
为首的黑衣人被他撞得踉跄,林乐趁机撒出袖中石灰粉。"瞎了!"那人捂眼惨叫,阵型登时乱作一团。
萧无绝的声音混着刀鸣破空而来:"围杀!"林乐趁机滚进草窠,看见萧无绝的玄铁匕首正抵在个老宦官喉间——那宦官脸上的刀疤,正是太子侧妃陪嫁嬷嬷说过的"失踪三年的陈公公"。
"影七。"萧无绝的声音像块磁石,林乐抬头,见他立在火光里,衣摆沾着血,目光却比月光还凉,"过来。"谢九章从阴影里走出来,欲言又止:"王爷,此子行事..."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萧无绝截断他的话,抛来块乌木令牌,"从今日起,归贴身近卫,东厢暖房。"林乐接住令牌,木牌还带着萧无绝掌心的温度。
他咧嘴笑,露出沾血的虎牙:"谢王爷赏饭!"可等萧无绝转身时,他瞥见那抹玄色身影在廊柱边顿了顿,右手不受控地抚上心口——像被什么锐物扎了。
三更梆子响过,林乐摸着黑进了东厢暖房。
窗棂透进点月光,照见案上有碗凉透的药粥,旁边搁着块干饼。
他扯下沾血的外衣,伤口疼得抽气,却还是掰了块干饼塞进嘴里。
饼渣硌着后槽牙,他突然想起萧无绝抚心口的动作——那不是伤,是毒发的征兆。
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时,林乐正就着半碗药粥啃干饼。
粥里有股极淡的参味,他突然顿住——这粥,分明是萧无绝早膳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