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在窗纸上洇出淡金的晕，林乐捏着半块干饼的手突然顿住。
粥里那缕若有若无的参味像根细针，猛地扎进他后颈——这分明是萧无绝早膳里的药粥。
他抬眼望向案角凉透的碗，碗底还沉着两粒没熬化的桂圆，是萧无绝最厌的甜腻物事。
"影七爷！"
门轴吱呀轻响，孙掌灯佝偻着背挤进来，袖口沾着晨露，额角还挂着汗珠子。
他反手扣上门闩，喉结动了动："五皇子府昨夜递了拜帖，说请靖王今午去城南别院'兄弟叙情'。"
林乐手里的干饼"啪"地掉在案上。
他盯着老太监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后院井边听见的对话——谢九章压低声音对影卫说："五爷要拿'温情'做文章，让那病鬼当众出丑。"再联想到萧无绝昨夜毒发时抚心口的动作，后槽牙登时咬得发疼。
"王爷应了？"他声音发紧。
孙掌灯缩了缩脖子："奴才亲眼见王爷在帖子上画了朱笔圈。"
林乐猛地站起来，腰间弯刀撞得木案"咚"响。
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布料擦过昨夜未愈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却顾不上："去前院，我要见王爷。"
承庆殿外的日影爬到第三块青砖时，林乐已在廊下跪了小半个时辰。
他盯着自己膝盖下的方砖，听着殿内传来砚台轻碰的脆响，额角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萧无绝素日最厌宗室虚礼，如今却应了五皇子的宴，定是对方拿住了什么把柄。
而结合寒毒发作的频率...
"起来。"
玄色绣金云纹的鞋尖停在他眼前。
林乐抬头，正撞进萧无绝冷白的眼尾，那点朱砂痣在晨光里像滴凝固的血。
"属下斗胆。"林乐喉结滚动，"请王爷今日...千万别混饮三色酒。"
萧无绝的指尖在袖中微蜷。
他垂眸盯着地上跪着的人，对方发顶还沾着昨夜打斗时的草屑，领口敞着，露出胸口洗得发白的里衣——那处用炭笔涂的"符咒"倒还留着半截。
"你从何处得知此忌？"他声音像浸了冰的玉。
林乐心跳如擂。
他想起原主记忆里岭南乡野的丧俗，突然拔高声音："回王爷！
小的是岭南乡下人，祖上办白事有规矩——红、黄、青三酒混祭，唤作'断魂引'！"他故意瞪圆眼睛，"我们那儿死了七个村长，都是喝了这酒，当场吐血三升！"
萧无绝的眉峰动了动。
他望着林乐因紧张而泛红的耳尖，忽然低笑一声："疯话倒编得圆。"话音未落，却已抬步往院外走，玄色披风扫过林乐发顶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林乐跪在原地，望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这才发现后背的中衣又被冷汗浸透。
他摸着腰间那方从市井老医馆顺来的药笺——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寒毒入体者，遇复合发酵之物必攻心，轻则癫狂，重则暴毙。"而五皇子的"三春贺礼酒"，桃花酿红、桂花露黄、松子醪青，正合三色。
城南别院的花厅里，檀香熏得人发闷。
林乐垂手立在萧无绝身后三步处，望着五皇子萧明睿含笑捧来的三个酒盏，喉间泛起苦意。
"三哥久病初愈，弟特备'三春贺礼酒'。"萧明睿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玉佩叮咚作响，"桃花酿、桂花露、松子醪各一盏，寓意生机复苏。"
满座宾客纷纷附和，林乐却盯着那三盏酒，瞳孔骤缩——红的艳如血，黄的灿似金，青的碧若潭，正是"断魂引"的配色。
他余光瞥见萧无绝接过酒盏的手在微颤，唇色已泛出不正常的青灰，寒毒要发作了！
"王爷！"
林乐猛地扑上前，"噗通"跪在青砖地上，嚎哭声撞得雕花木窗嗡嗡响："您忘了昨夜的梦了吗？
天官托梦说今午有人要用'三命酒'夺您阳寿啊！"他不等众人反应，抢过三盏酒"哗啦啦"倒进同一个玉杯，仰头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刺得喉头火辣辣的疼。
林乐咬着舌尖，让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接着"哇"地吐出一口泡沫状的秽物——那是他昨夜偷偷在袖中藏的皂角粉混着水。
他蜷成虾米状在地上抽搐，手指死死抠住青砖缝："哎哟不得了！
果然是断魂引...小的替您试毒了..."
全场哗然。
五皇子的笑脸僵在脸上，指尖攥得锦袍起了皱。
林乐眯着眼睛，看见角落里穿鹅黄裙的苏婉儿，她袖中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正微微晃动——那是传递信号的机关。
"蠢货。"萧无绝的玄靴踢在林乐腰侧，力道却轻得像片羽毛，"也敢妄测天意？"他将酒盏重重搁在案上，酒液溅在萧明睿月白的袍角，"本王素日最厌虚礼，这酒...不喝也罢。"
回程的马车上，帘幕低垂。
林乐瘫在车厢角落，额角的汗把碎发黏在脸上。
他偷眼去看萧无绝——对方闭目靠在软枕上，嘴角却挂着极淡的弧度，像片融化的雪。
"你那套'驱秽吐纳法'。"萧无绝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再演一遍。"
林乐一愣，随即咧嘴笑了。
他爬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活血化瘀，百病不侵！"他故意把动作做得夸张，胳膊抡得像风车，"王爷您瞧，这招叫'白鹤晾翅'，那招叫'野马分鬃'..."
萧无绝闭着眼睛，喉间溢出极轻的闷笑。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林乐听见他低低说了句："蠢得倒合时宜。"
车辙声渐远时，皇宫方向突然传来悠长的钟声。
林乐靠着车壁，悄悄抹去额角冷汗——奶奶没骗他，酒真不能混着喝。
王府角门吱呀打开时，林乐被小太监扶下车。
他望着萧无绝的玄色背影消失在承庆殿后，正想回东厢暖房，却见演武厅方向有道黑影一闪。
谢九章穿着玄色暗卫服，手里攥着卷密报，正往萧无绝的书房方向快步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