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火星又爆了一粒，林乐缩在棉帘后打了个寒颤。
寒毒从胸口漫上来时，像有千万只冰蚁啃噬筋骨，他咬着牙攥紧袖口，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这是他穿越来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原主的痛苦。
原主影七执行任务时中了寒毒，若不是萧无绝命人用独门药方吊着，早该埋进乱葬岗了。
"吱呀——"
门轴转动声混着雨丝飘进来。
林乐猛地抬头，见萧无绝立在檐下，玄色大氅沾着雨珠，发尾滴着水，像株被夜雨打湿的冷竹。
他手里提着个红泥小炉，炉上煨着的铜壶正"咕嘟"冒热气。
"王爷？"林乐慌忙要起身，却被寒毒扯得踉跄，扶着桌角才没栽倒。
萧无绝跨进门，大氅扫过他脚边的药渣。
他将小炉搁在案上，铜壶掀开时，甜香混着姜味涌出来："驱寒的姜枣茶。"他垂眼盯着林乐泛青的指尖，"影卫统领说你寒毒犯了。"
林乐喉间发涩。
他原以为萧无绝今夜要去前院见暗桩，却不想这尊佛会亲自踏雨来送茶。
他盯着铜壶里翻滚的枣子，突然想起现代冬天出摊时，隔壁卖烤红薯的大妈也总给他递热乎的姜茶——原来有些温度，隔着时空也能烫到人。
"谢王爷。"他捧起茶盏，指尖被烫得一缩，却舍不得松手。
姜茶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像团小火苗，慢慢化开了骨头里的冰。
萧无绝倚着案几看他，眼尾的朱砂痣在烛火下泛着柔色："方才孙掌灯说，你白日里教小厮做操时念叨'动则生阳'。"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黄帝内经》，"这也是你说的？"
林乐喝到第三口茶时，寒毒的疼劲儿缓了些。
他舔了舔唇上的姜渣，故意歪头："回王爷，小的梦见南极仙翁托梦，说多活动能祛阴寒。
仙翁还说...说王爷龙章凤姿，日后定能——"
"停。"萧无绝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林乐的脉搏跳得急，像擂在冰面上的鼓点。
萧无绝的拇指摩挲着他腕骨上的旧疤——那是影七从前执行任务时被刀刃划的，"你总爱说梦。"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浸在雨里的琴弦，"上回说梦见财神，前日说梦见灶君，今日又扯南极仙翁。"
林乐被他按得腕骨发疼，却从那点痛里品出丝不一样的温度。
萧无绝的掌心很热，像块捂了许久的玉，隔着寒毒的冰壳，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望着萧无绝眼尾的朱砂痣，鬼使神差地说："小的昨日还梦见...梦见您穿龙袍了。"
雨幕里的铜铃"叮"地响了一声。
萧无绝的手指猛地收紧。
林乐以为他要发火，却见他慢慢松开手，指腹轻轻擦过自己唇角的茶渍："龙袍？"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倒说说，那梦可还说了什么？"
林乐喉咙发紧。
他想起昨夜翻《大胤礼典》时，看见龙袍十二章纹的注解；想起东市说书人唾沫横飞时，百姓眼里的敬畏与恐惧；更想起萧无绝捏着密信时，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这只困在寒潭里的孤狼，早就在等一个破局的由头。
"仙翁说..."他吸了吸鼻子，故意带了点鼻音，"说王爷穿龙袍那日，天要晴，梅花开得比往年都盛。"他指了指窗外的雨，"您瞧，这雨下得这么凶，许是在攒着劲儿，等那天把云全冲散呢。"
萧无绝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很低，像寒夜里的松涛，震得林乐耳膜发颤。
他伸手揉乱林乐的发顶，指缝里还沾着雨珠的凉："影七，你倒是比钦天监的老东西会说吉利话。"他转身要走，又在门口停住，"明日让孙掌灯给你换个厚些的狐裘。"
"王爷！"林乐喊住他。
萧无绝侧过脸，雨丝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
林乐望着他被雨打湿的大氅，突然说："小的这梦...能写在黄纸上烧了吗？
听说烧给灶君，美梦能成真。"
萧无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忽然勾唇："随你。"
门"咔嗒"关上后，林乐瘫在椅背上。
他摸出怀里的炭笔，在碎纸片上歪歪扭扭画了条龙——龙爪下压着朵梅花，是方才萧无绝站过的位置。
他把纸团扔进药炉，火星"呼"地窜起来，将龙形卷成灰烬。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林乐觉得身上暖了。
他望着药炉里跳动的火光，忽然明白萧无绝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仙翁托梦。
他要的是有人敢把"龙袍"二字说出口，敢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宅里，替他点一盏灯。
雨幕深处，萧无绝立在梅树下。
他摸出袖中那枚被体温焐热的银令，指腹反复摩挲着"靖"字刻痕。
方才在暖阁里，他分明闻见林乐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药香——不是王府的驱寒汤，倒像...像极了他母妃生前常焚的沉水香。
"王爷，五皇子府送来帖子。"暗卫的声音从雨里飘来，"说是三日后设'洗尘宴'，请您务必赏光。"
萧无绝捏着银令的手紧了紧。
他望着暖阁窗纸上摇晃的人影，忽然低笑出声。
三日后的洗尘宴，该是谁洗谁的尘呢？
雨停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林乐趴在案上打盹，迷迷糊糊听见外头小太监喊："影七爷，王爷让人送了狐裘来！"他抬头望去，红漆托盘里躺着件雪狐皮大氅，毛穗上还沾着晨露，在晨光里泛着珍珠似的光。
他伸手摸了摸狐毛，暖融融的，像被谁捂了整夜。
窗外的梅枝上，雨珠正"啪嗒"坠地。
林乐望着那点碎光，忽然想起萧无绝方才说的话——
"影七，你倒是比钦天监的老东西会说吉利话。"
他摸着胸口的寒毒，忽然觉得这毒也没那么疼了。
毕竟现在，他有了个敢把龙袍梦说出口的主子；而那个总把自己裹在狐裘里的人，也终于有了个敢替他烧龙形纸的...暗卫。
（梅枝承雨，龙梦初燃。
影七与萧无绝的局中局，正式从人心向龙椅漫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