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石板还泛着湿冷的光,藏书阁方向突然窜起的火光刺破了夜色。
林乐正靠着瞭望塔栏杆打盹,忽闻急促的脚步声撞破寂静——是影卫来报:“七爷!藏书阁走水了!”
他猛地直起身,腰间的天机令撞在青砖上发出轻响。
跑过连廊时,烟火气已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藏书阁前的空地上,影卫们举着水桶来回奔突,火势却如疯蛇般顺着雕花木梁往上窜,将《宗室录》《寒毒考》这些烫金封皮的密档吞入火舌。
“影五呢?”林乐拽住个提水的暗卫喝问。
那暗卫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手指颤抖着指向廊下:“守夜的影五...在那。”
廊柱下趴着具尸体,后背被火烤得焦黑,可林乐蹲下身时,却在尸体后颈摸到一片未被灼烧的冷腻——喉间那道细如发丝的勒痕,正泛着青紫色。
他瞳孔微缩,这不是被火烧死的,是先被勒毙,再被丢进火场毁尸。
“七爷!您看案头!”有影卫喊了一声。
林乐抬头,见烧焦的案几上躺着本《南疆风物志》,封皮竟完好得连折痕都没多一道。
他快步上前翻开,半片青竹叶“唰”地掉在地上——竹身刻着极小的“十八”二字,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
林乐的手指骤然收紧。
这是柳十八幼时的信物。
当年柳十八的乳母带他入宫,他总把这片竹叶挂在脖子上,后来乳母去世,他发疯似的烧了所有旧物,连萧无绝都曾见他在雪地里跪了整夜。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都退下。”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乐转身,见萧无绝披着玄色大氅站在火光里,眉峰被映得泛红,像淬了血的刀。
他身后跟着谢九章,影卫统领的脸色比夜色还沉:“火势已控,密档损毁过半,守夜影卫全灭。”
萧无绝的目光扫过焦黑的房梁,最后落在林乐脚边的青竹叶上。
林乐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却见他微微摇头——这是让他噤声的暗号。
次日卯时三刻,晨雾未散。
焦黑的藏书阁前摆着张檀木案,萧无绝立在案后,袖口沾着未干的墨渍:“三日内揪出纵火者,否则全体影卫禁俸闭训。”
底下影卫们参差不齐地应了声“是”。
林乐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余光却瞥见队列里的柳十八往前踏了半步:“属下愿带人翻检灰烬,寻残留字迹。”他声音里带着股子热络,像极了往日替萧无绝递药时的模样。
林乐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柳十八急着进火场,分明是怕还有没烧干净的东西。
他装作整理袖扣,指尖在腰间的玉佩上敲了三下——这是和孙掌灯约好的暗号。
当晚,林乐蹲在柴房里,借着火折子的光翻看着孙掌灯送来的密报:“柳十八明日戌时独巡东翼回廊,路线绕开主岗哨。”他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灶膛,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发亮。
第二日午间,值房里飘着浓烈的酒气。
林乐抱着酒坛跌坐在草垫上,脖颈泛红,说话舌头都打卷:“你们懂个屁!我昨儿亲眼见王爷调了三百死士埋伏秘道!北三库底下全是机关箭——”他猛地打了个酒嗝,酒坛“哐当”滚到门槛边,半卷泛黄的绢帛从坛口滑出,上面赫然写着“北三库底设有机关箭阵”。
“七爷醉了!”有影卫忙去扶他。
林乐借着踉跄的力道,用脚尖把图纸往人多的地方拨了拨,这才被架着往偏院走。
他眯眼从指缝里看出去,果然见几个低阶影卫凑过去,眼神瞬间变得惊疑。
戌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三遍。
林乐裹着夜行衣蹲在藏书阁残垣后,虫鸣都被夜风吹散了。
他盯着地窖入口处的青石板,手心里全是汗。
“咔嗒。”
一声轻响刺破寂静。
林乐屏住呼吸——一道黑影猫着腰摸过来,手里提着个铁箱。
是柳十八!
他正用匕首撬着石板,月光照在他紧绷的后颈上,能看见凸起的青筋。
“拿下!”
谢九章的声音像惊雷炸响。
两侧突然窜出十几名巡夜队,刀光映着月光,将柳十八团团围住。
林乐从残垣后站出来,看着柳十八瞳孔骤缩的模样,心里的弦终于松了半分——孙掌灯果然按他说的,用“七爷梦到藏宝现形”哄得谢九章提前布防。
柳十八的刀刚出鞘就被打落,铁箱“当啷”砸在地上。
谢九章蹲下身掀开箱盖,里面躺着本《先妃临终医案》,封面用血写着个“冤”字,墨迹已经发黑。
审讯室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
萧无绝坐在上首,目光像两把刀,先剜过跪在地上的柳十八,又扫向角落的林乐:“你说,他为何背叛?”
林乐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他早查过柳十八的底——乳母替萧无绝母妃挡过刀,可母妃死后,柳十八被当成“奴才的儿子”,连递茶都要比旁的影卫矮半头。
他望着柳十八发红的眼尾,轻声道:“大概...是因为被踩了一辈子,现在想踩回去吧。”
“你懂什么!”柳十八突然抬头,泪水混着灰污往下淌,“我娘替你母妃挡刀时,血溅了我一身!可她死后呢?你们谁记得她姓陈?谁记得她爱吃桂花糕?”
室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无绝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不知过了多久,才抬眼对林乐道:“此事交你处置。”
林乐心头一跳。
这不是问责,是放权。
他望着萧无绝眼底极淡的信任,突然想起昨夜火场上那片青竹叶——有些伤口,烧得再彻底,灰烬里也会藏着余温。
深夜,林乐站在审讯室门口。
门内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他却没进去,只对守在门口的影卫道:“明日起,每日送热饭和旧书进来。”影卫愣了愣,应了声“是”。
月光漫过青瓦,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乐望着影子里那枚泛着金光的天机令,忽然笑了——真正的风暴,才刚从灰烬里直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