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的药方还没焐热,东院的蝉鸣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撕得粉碎。
“王爷!五皇子的人砸了西市杂耍班!”孙掌灯的公鸭嗓穿透晨雾,青灰色的执事服下摆还沾着泥点子,“小的刚从茶房出来,就瞧着五皇子的亲兵举着水火棍冲进去,连那只顶碗的猴儿都被拽着腿扔出来了!”
萧无绝的指节在药方上叩了叩,目光却落在林乐微扬的嘴角上——这暗卫早料到会有这一出。
“去前院。”他起身时顺手将林乐的衣袖往自己腕间带了带,像拽着只偷腥的猫,“影七跟我一道。”
前院正厅的紫檀屏风后,五皇子萧明珵的声音像炸雷:“好个靖王!我当你在冷宫里憋出了病,合着是躲在府里耍阴招!”他踹翻了脚边的茶案,青瓷碎片溅到林乐脚边,“西市杂耍班的人招了,说每月十五给我递信的是你安的钉子!”
林乐垂眸盯着地上的碎瓷,心里直乐——五皇子急了。
昨夜塞进他茶盒的医案抄本,记的是当年皇后如何在母妃的安胎药里掺雪蟾粉,而杂耍班的铜铃刻着凤仪宫暗纹,这两条线一交,萧明珵就是再蠢也该品出味儿了:他替皇后当枪使,去查靖王母妃之死的旧案,结果被靖王反将一军。
“五弟这是急着撇清?”萧无绝倚着廊柱,指尖转着块羊脂玉扳指,“我倒听说,杂耍班的猴儿脖子上挂的铜铃,是凤仪宫私坊铸的。”他忽然笑了,“难不成皇后娘娘还爱瞧猴戏?”
萧明珵的脸刷地白了。
林乐在屏风后捏了捏袖中那方染了桂花糖渍的帕子——这是孙掌灯今早塞给他的,说五皇子天没亮就往凤仪宫递了密信。
他抬眼望向萧无绝,正撞进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像是在说“这出戏,你导得妙”。
“你血口喷人!”萧明珵抄起案上的镇纸就要砸,却被突然冲进厅的小太监绊了个踉跄。
那太监抱着个漆盒,盒盖掀开的刹那,几封带火漆的密信“哗啦”撒了一地——正是柳十八招供里提到的,五皇子与西市杂耍班的往来信件。
“这是影卫从杂耍班地窖里搜的。”谢九章从阴影里走出来,腰间的银质令牌闪着冷光,“五皇子若说与杂耍班无关,不妨看看信尾的落款。”
林乐看着萧明珵颤抖的指尖抚过信纸上的“明”字花押,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这信是他让孙掌灯找了个善仿笔迹的书吏,照着五皇子给清客的手谕描的。
反正萧明珵自己都记不清写过多少密信,只要杂耍班的人“招认”是他递的,这盆脏水就算扣瓷实了。
“萧无绝!你敢阴我——”
“五弟这是要动手?”萧无绝往前半步,寒毒发作时的苍白已褪成冷玉般的色泽,“你我在御花园比过箭,在太液池赛过舟,怎么?如今连笔杆子都玩不过,倒要动刀枪了?”
他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宣旨声:“凤仪宫懿旨到——”
皇后的贴身女官捧着鎏金托盘跨进门槛,托盘上摆着盏青瓷茶盏,茶面浮着两叶碧螺春,正是皇后最爱的“春山云”。
林乐盯着那茶盏,想起昨夜在孤魂庙烧的医案抄本——他特意挑了个香火最旺的时辰,让老庙祝把灰烬混在供品里,如今京中百姓怕是早传开了:靖王母妃当年的死,与凤仪宫的安胎药脱不了干系。
“五皇子与靖王在府中争执,成何体统?”女官的声音甜得发腻,“皇后娘娘心疼两位殿下,特赐‘和解茶’——”
“慢着。”林乐突然从屏风后走出来,暗卫服的下摆扫过满地碎瓷,“这茶盏边沿有金丝缠纹,是凤仪宫给有孕妃嫔用的。”他歪头看向女官,“皇后娘娘难道不知?当年靖王生母陈妃有孕时,用的也是这样的茶盏。”
厅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萧无绝的目光扫过林乐的侧脸——这暗卫总爱把锋芒藏在调笑里,可此刻他眼里的光,比刀锋还利。
女官的脸白了白,强撑着道:“影卫怎可随意插话?”
“我是靖王的‘天机顾问’。”林乐摸出萧无绝昨日赐的象牙腰牌,在阳光下晃了晃,“王爷说,我说话,便如他说话。”
萧无绝垂眸掩住笑意——这腰牌是他昨夜翻了半宿库房挑的,刻着“靖”字云纹,原是要赏给立大功的暗卫,如今倒成了林乐在朝堂上横冲直撞的令牌。
女官的指尖掐进掌心,却听林乐又道:“既然是和解茶,不如请五皇子先尝。”他转向萧明珵,“五皇子与我家王爷兄弟情深,总不好让王爷先喝。”
萧明珵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京中茶肆都在传,陈妃当年喝的安胎药里有雪蟾粉,而雪蟾粉最善化在茶里。
“我不喝!”他一把打翻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女官裙角,“这茶是给萧无绝的!你当我是傻子?”
女官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林乐看着她慌乱的模样,知道这把火已经烧到了凤仪宫——五皇子当众拒绝皇后的赐茶,等于把“皇后要害靖王”的猜测坐实了三分。
而他昨夜在孤魂庙烧的医案,此刻该随着香灰飘进千家万户的耳朵里:“陈妃的死,凤仪宫脱不了干系!”
“五弟这是急着和皇后划清界限?”萧无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嗤,“也是,谁愿意给人当枪使呢?”
萧明珵的脸涨成猪肝色,甩袖便走,临走前狠狠瞪了林乐一眼——这暗卫方才那番话,分明是把他和皇后的裂痕撕得更开了。
厅中只剩萧无绝与林乐时,前者突然伸手揉乱了后者的发:“好个‘天机顾问’,腰牌倒用得顺手。”
林乐拍开他的手,从袖中摸出颗化了一半的桂花糖塞进他嘴里:“您赐的腰牌,不用白不用。”他望着满地狼藉的碎瓷与茶渍,眼里闪着光,“王爷瞧着吧,不出三日,京中百姓会把‘凤仪宫毒杀陈妃’的故事编成话本,五皇子会往皇后院里扔弹劾折子,而我们——”他踮脚凑近萧无绝耳边,“只需要坐看他们狗咬狗。”
萧无绝含着糖,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
他望着林乐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夜在母妃祠里,这个总把“小命第一”挂在嘴边的暗卫说“偏要看看您把这破世道改成什么样”。
如今看来,这暗卫哪里是要“看”——他分明是要攥着刀,和他一起,把这世道的烂肉剜掉,再种上新的花。
“影七。”他低唤,指腹蹭过林乐手背上的薄茧,“等烧了凤仪宫那天……”
“御花园的桃花,我可记着呢。”林乐笑着抽回手,转身去捡地上的密信,“不过在此之前——”他晃了晃手里的信笺,“得先让五皇子把皇后的私印模子交出来。孙掌灯说,他藏在城西别苑的假山石下。”
萧无绝望着他弯腰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暗卫像团烧得正旺的火——从前他总怕这火烧到自己,如今却贪心地想,就让这火烧得更烈些吧,烧穿这层层阴谋,烧出片朗朗乾坤。
而他要做的,便是为这团火,筑起最坚固的墙。
殿外的蝉鸣渐起,混着远处传来的“卖话本喽!陈妃雪蟾案——”的吆喝声,林乐转头冲萧无绝笑:“王爷,您听,这把火,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