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木雷无奈地笑笑。
“我是凡夫俗子一个，不知小仙人与我有什么可谈的？”
林寻阳摇头，望着将晚的天空。
“我早就说过了，我还算不上是仙人，像口食之欲，真正的仙人是没有的。”
赵木雷一脸恭敬，他微微躬身。
“您迟早会成为真正的仙人，而我们这些凡人永远也只是凡人。”
林寻阳转头盯着赵木雷，一字一顿。
“可现在，你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凡人了。”
是祟，林寻阳又在心中说，凡人本就难以接触修仙界的事情，只会把那些被祟污染变得古怪的生物称为妖怪。
“为何……为何要这么说？”
面对装作一脸震惊的赵木雷，林寻阳不为所动，紧紧盯着对方。
“赵叔你不必再掩饰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闻言，赵木雷神情凝固起来，好半天之后才缓和过来，最后他才幽幽叹了口气。
“是吗？原来小仙人您早就知道了。”
赵木雷脸上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
“我还以为能骗过小仙人呢？原来只是妄想。”
“那赵叔为什么决定欺瞒于我？”
林寻阳平淡地说着，语气既不兴奋也不悲哀。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何种的波澜壮阔，尤其是见到赵木雷能够正常交谈之后。
“在被那个人……那应该已经称不上人了吧，总之被那人划伤之后，我便发觉自己不正常了。”
赵木雷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苦涩。
“我害怕这点被小仙人察觉，都说仙人是除魔卫道，所以我害怕自己成为了要被铲除的妖魔。”
林寻阳开口安慰道。
“畏惧死亡是人间常事。”
“如果我变得害人的话，杀了我我也愿意，我只是放不下秀儿，她还小，不能没有爹娘照顾。”
赵木雷的声音哽咽了，这个高大的猎户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我和她娘要是都走了，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怎么活……”
要说心中情绪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这和他的过往那般相像，他想，至少要让这次的结局多一些温暖，少一些遗憾。
林寻阳当然不会轻易地判断出一个答案。
“赵夫人的伤，是你做的吧？”他问。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我……”
赵木雷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好一会儿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是。当时在林中，我已经近乎失去理智了，正好她那时来寻我。当时我只觉得饿极了，看什么都像是能吃的东西。她过来拉我，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忍不住……等我回过神来，已经……”
那张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愧疚，他喃喃自语。
“是我害了她，是我没保护好她……”
说着说着，这么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竟然掩面抽噎起来，不过这抽噎很快就停止了，而后赵木雷认真地看着林寻阳。
“小仙人，我和她娘都明白，这条路走到头了。我们只求您一件事——”
他声音沙哑，最后竟向着林寻阳跪了下来。
“我们俩个去了，就只剩秀儿一个人了，她还小还照护不了自己，只求小仙人与铃仙人商量商量照抚秀儿一二，时间不求多了，只求秀儿及笄便好。”
林寻阳看着这个男人，眼不由得酸了，这哪能是无情残忍的祟，分明就是有情有义的人！
“赵叔，你快起来吧，我可从未说过要取你们性命。”
林寻阳柔声说， 太多的苦涩与悲痛在他的心中累积，他一直忘不了那一幕。
忘不了师尊眼神凌冽如寒冰，持剑的手毫不迟疑向自己挥来，那一剑却没能终结他的生命，只是杀死了他的爹娘。
现在他多么想告诉师尊，想对她说，祟并不都是罪该万死的，并不能毫不判断就果断地处决，他想说生命是总有奇迹的，所以就算是化成了祟，也不一定会害人。
比如赵叔，他甚至保留着情感，此刻正为了女儿的未来跪地哀求，这被世尊视为必须斩除的怪物，心中燃烧的依然是为人父母最纯粹的爱。
赵木雷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沉入海底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眼中瞬间明亮起来，他的声音颤抖非常。
“小仙人，你可说的是真的？”
“真的。”
林寻阳确切地回答道。
“你现在不是还未失去理智吗？我觉得你是从妖邪的感染中挣脱出来了，或许只要感情足够沉重，意志足够坚定，便能不受祟气的污染。”
林寻阳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兴奋。
“我想既然现今你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没必要让我们替你去做，所以小秀还是那么自己来照护的好。”
“多谢小仙人！”
赵木雷激动得声音发颤，又要跪下，被林寻阳制止住了。
“先别急着高兴，仅仅一时半会儿我还不能确定，我还要多观察几天是否真的能维持自身的理智，所以暂且在赵叔这住上几天，可以么？”
赵木雷脸上的激动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的决心。
他重重点头，说：“小仙人放心，我们晓得轻重。为了秀儿，我们一定能维持理智！”
赵木雷思虑了片刻。
“夫人那边，我一会儿告知与她，她也肯定明白仙人的用心的。”
交谈至此，天色已晚，暮色如同浓雾，片刻间笼罩了整个天空，正当这时，一阵稚嫩的童音传来。
“爹，寻阳哥哥，你们站在院外干什么？”
二人回头一看，正是赵秀站在门前正用好奇的眼眸望向他们。
见到是自己女儿，赵木雷神色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秀儿，你怎么来了？”
“娘亲让我把你叫回来，她说天色这么晚了，天气凉。”
赵秀脆生生地回答。
“她还叫我问寻阳哥哥，说外面这么黑路不好走，要不要就在这里将就住一宿。”
“好。”林寻阳点了点头，对着赵秀温和地笑了笑，“那就多谢赵夫人好意，麻烦你们了。”
赵秀立刻开心地拍手。
“太好了！我去告诉娘亲！”
此时，赵木雷与林寻阳对视了片刻，这个中年汉子轻声说
“小仙人……谢谢您。谢谢您……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述的复杂情感。
林寻阳霎时间也不知怎样回答这满怀感情的感谢，最后只得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