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的时间仿佛被海玉的温凉与饮品的宁神气息拉长了,静谧中只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希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翠绿之心”温润的边缘,翠绿眼眸望着对面墙上流转的、模拟深海极光的魔法幻影,思绪却有些飘远。芙宁娜则依旧是一副闲适模样,甚至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杯沿凝结的、如同微型冰晶般的星辉水珠,仿佛她们只是在一处别致的水族馆中等待一场寻常的会面。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与之前艾莉西亚或卫士截然不同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规律,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得如同潮汐的节律,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内敛的力量感。紧接着,镌刻着潮汐纹路的厚重门扉被无声地向内推开,并非完全敞开,而是恰到好处地留出供人通行的空间。
一位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看起来远比艾莉西亚年长,岁月在她海蓝色的长发间留下了几缕霜雪般的银丝,被一丝不苟地挽成端庄而复杂的发髻,以一枚雕刻成浪花环绕明珠形态的深蓝宝石冠固定。她的面容有着海洋眷族特有的柔美轮廓,但眉眼间却沉淀着经年累月执掌权柄、参悟深奥神谕所带来的睿智与威严。她身着一袭式样古朴的深蓝色祭司长袍,袍袖与下摆绣着银线勾勒的、仿佛在缓慢流动的潮汐与星轨纹路,手中并未持握法杖,但仅仅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转着一圈圈肉眼难辨、却让偏厅内所有水元素都变得更加温顺活跃的柔和力场。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首先落在芙宁娜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深邃如万米海沟,仿佛能映照出灵魂的本质。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步入厅内,身后的门扉悄然闭合。随她一同进入的,只有艾莉西亚,后者此刻恭敬地垂首立于门侧,姿态比之前更加谦卑。
“怠慢了贵客,还望海涵。” 她的声音响起,不像艾莉西亚那般空灵如歌,而是低沉、舒缓,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仿佛深海底部传来的、抚平一切波澜的回响。“吾乃海洋神殿‘深殿议庭’首席持钥者,兼领‘静澜庭园’守护之责,卡珊德拉。”
她报出的名号显然极有分量。艾莉西亚的头垂得更低了。
卡珊德拉的目光在芙宁娜脸上停留片刻,又在希雅身上略微一扫,最后回到芙宁娜身上。“艾莉西亚已禀报了二位的来意,以及……您所提及的称谓。”她的话语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斟酌,“‘芙卡洛斯’……此名讳于近日大陆传来的零星讯息中,确有所闻。然,无尽之海为永恒风暴隔绝,外界的纷争与定性,于此地的效力需打上诸多折扣。神殿行事,首重海洋本身的安宁与吾主艾欧诺斯陛下之意志。”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观察芙宁娜的反应,但芙宁娜只是优雅地回望着她,神色未变。
片刻的寂静后,卡珊德拉缓缓抬起右手。她并未佩戴任何华丽的戒指或手镯,那双手的肌肤如同最上等的珍珠母贝,泛着温润的光泽。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一枚悬浮于她掌心上方寸许的物事悄然显现。
那并非多么光彩夺目的神器,而是一枚看上去颇为古朴、甚至有些磨损的深蓝色海螺。海螺的纹路天然形成螺旋状的潮汐图案,表面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仿佛随时会散去的湿润水光。然而,当它出现时,整个偏厅内浓郁的水元素瞬间“活”了过来,如同朝拜君王般,自发地形成微不可察的涡流,环绕着那枚海螺缓缓旋转。空气中那股清冽的“海魂藻”香气也变得异常清晰、纯粹。
“此乃‘潮音密钥’,由吾主艾欧诺斯陛下于沉眠前赐下,是连通‘静澜庭园’与‘渊境圣所’的唯一信物,亦是验证‘来访者资格’的古老仪具。”卡珊德拉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她托着那枚古朴海螺,目光却再次落到芙宁娜身上,“依照古老律令,持钥者需聆听‘潮音’对来访者的回应。若潮音沉寂,则路径不开;若潮音鸣响,则门户自现。”
她的解释清晰明了,同时也将选择与责任交还给了芙宁娜——这是一次无需言语交锋的验证。验证的不是身份的真伪(那或许无法简单验证),而是来访者本身与这片海域、与沉睡水神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被认可的”联系或“资格”。
希雅屏住呼吸,翠绿的眼眸紧紧盯着那枚看似平凡的海螺。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磅礴却极其内敛的水之神力,那是一种与芙宁娜的权柄同源却不同流、带着此世海洋古老烙印的力量。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翠绿之心”,那温润的生命力似乎也与海螺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芙宁娜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特意去“展现”什么,只是微微颔首,湛蓝的眼眸平静地迎向卡珊德拉的目光,仿佛在说:请便。
卡珊德拉不再多言。她闭上双眼,口中开始吟诵一段极其古老、音节拗口的祷文,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深海沟壑中自然升腾的回响。托着“潮音密钥”的手掌微微向前送出。
古朴的海螺轻轻颤动了一下。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但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从无限遥远的海底最深处传来的“呜——”声,开始在海螺内部回荡。那声音初时细若游丝,如同婴儿的呓语,但迅速变得清晰、悠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律。
“呜————”
潮音响起。
并非尖锐或洪亮,而是一种浑厚、低沉、仿佛包容了亿万年来所有潮汐起落、所有深海叹息的鸣响。声音以海螺为中心向外扩散,却奇异地没有在偏厅内引起任何物理震动,而是直接回荡在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艾莉西亚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脸上浮现出近乎虔诚的敬畏。门外的卫士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传来极其细微的甲胄摩擦声。
希雅感到自己的心跳似乎与那潮音的节奏隐隐同步,一股莫名的安宁与宏大感充斥心间。她怀中的“翠绿之心”变得温暖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