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宁娜那句带着笑意的提醒，如同在平静的深海中点出一圈灵动的涟漪。艾欧诺斯周身那浩瀚而略显凝滞的神性波动，似乎也随之舒缓、沉降，那些淡金色的法则光点恢复了悠然的沉浮。
【……确是如此。】艾欧诺斯的声音里那悠远的回响似乎也带上了几分人性化的“无奈”，【与沉睡和修复为伴太久，言语似乎也浸染了过重的潮汐之思。那么，我们谈谈更‘轻’的——】
祂的“目光”再次落回希雅身上，这一次，带着更清晰的温和与欣赏。【如果我当时没有抓住神性的碎片的话会不会也拥有一段这样的爱情呢？】艾欧诺斯的话语在意识之海中漾开，带着一种悠远而近乎自嘲的轻叹。那汇聚的淡金色光点仿佛也随之黯淡了一瞬，如同古老记忆里一抹褪色的浪痕。
芙宁娜揽着希雅的手臂微微一顿，湛蓝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更深的柔和。她感觉到怀中的希雅也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淡淡遗憾的坦白而有些无措。
“抓住神性的碎片……”芙宁娜轻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希雅的发梢。
【我的神性已经快要完整人性已经支离破碎了，这次与你们的对话之后我这一丝人性估计也得消散了】艾欧诺斯的话语如同深海中缓缓上浮的气泡，带着一丝即将消逝的怅然，却又平静得如同陈述潮汐的必然。那汇聚的淡金色光点微微摇曳，仿佛映照着这位古老神明内里正在缓慢剥离的最后一点“温度”。
芙宁娜湛蓝的眼眸深处，似有万千水光流转。她并未立刻回应那份即将消散的遗憾，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希雅的手，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感，锚定某种与艾欧诺斯截然不同的存在方式。怀中的希雅似乎也感受到了那份深沉的怅惘，翠绿的眼眸望向那法则座椅上的身影，少了些面对至高神明的敬畏，多了几分纯粹的、感同身受般的怜惜。
“人性消散，神性圆融……听起来像是此世神明既定的、无法回头的道路。”芙宁娜终于开口，声音在这片水域中清晰如冰晶相击，“为了抓住权柄的碎片，为了在世界的法则中稳固自身，不得不将那些‘无关’的、‘多余’的、属于凡俗生命的悸动与可能，一点点剥离、舍弃，最终成为纯粹规则的化身，与信徒的祈祷和世界的职责永恒绑定。”
她微微侧头，银发如月光般流泻，目光却锐利地投向艾欧诺斯：“但这真的是唯一的‘正确’吗，艾欧诺斯？或者说，在你抓住那枚碎片、感受到权柄重量的那一刻，是否也曾有过那么一瞬的犹豫——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
【……】艾欧诺斯周身的星光与深海袍裾，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那些法则光点也仿佛悬浮在了一个思考的罅隙中。悠远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少了几分潮汐的恒定，多了一丝极为罕见的、近乎追溯过往的飘渺：【代价……权衡……于彼时而言，是生存与湮灭的选择。神性碎片是无序的海洋中唯一的浮木。抓住它，便有机会重塑权柄，延续‘艾欧诺斯’之名与这片海域的秩序。松开手，则意识将彻底溶于无序的混沌，连同这片依赖吾意志维系的圣域与无数眷属，一同归入虚无。彼时，并无余裕去思索‘人性’的珍贵。它更像是一种……奢侈品，一种在确保‘存在’之后，或许才能偶尔回望的、模糊的风景。】
祂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光的洪流，落在久远的过去。【至于犹豫……或许有吧。在意识即将被混沌吞噬的最后一刹，感受到那碎片中冰冷的、沉重的法则洪流时，或许有一丝本能的抗拒。但那抗拒太微弱，如同浪尖的泡沫，瞬间便被求存的意志与眷属们的祈愿所淹没。之后，便是漫长的修复、适应、以及与这份‘完整’却‘冰冷’的力量逐渐融合的过程。人性，便在这过程中，如同沙滩上的足迹，被持续涨潮的神性一点点冲刷、淡去。好了你们该走了外面已经过去四天多了我也该修复我的最后伤口了。】芙宁娜揽着希雅的手臂微微收紧，艾欧诺斯那平静宣告中蕴含的、跨越漫长时光的淡淡怅惘与决然，如同深海中最细腻的流沙，悄然漫过心间。她感受到希雅贴近自己的体温，那份鲜活、温暖、与她灵魂交织的真实存在，与眼前这位古老神明即将彻底沉入的“圆满”与“孤寂”，形成了无声却惊心的对比。
“我们确实该走了。”芙宁娜的声音温和下来，带着一丝理解的敬意，不再有之前的调侃或探究。她向那星光与深海法则构筑的座椅方向，再次微微颔首——这一次，是告别。“感谢你的交谈，艾欧诺斯。愿你的海域，永保安宁。”
艾欧诺斯没有再回应言语。那悠远的潮汐之音已然沉寂，只有周遭淡金色的法则光点，仿佛带着一丝最后的、人性化的柔和光晕，微微明灭，如同静默的颔首。祂的身形在座椅上显得更加静谧，那身星夜长袍的曳动几乎微不可察，正缓慢而坚定地重新与这片本源水域的永恒律动融为一体。最后一丝属于“个体”的、带着遗憾回望的波澜，正在消散。
芙宁娜不再停留。她牵起希雅的手，转身，面向这片浩瀚水域看似无边无际的“边界”。无需寻找来时的“渊径”碎片，她只是意念微动。
“走了。”
周围的“水”——那概念化的本源之水——顺从地响应着她的意志，并非分开，而是“重组”。一条由更加璀璨的液态星光与纯净水元素构成的通道，在她们前方迅速成型，通道尽头并非指向混乱的深海，而是清晰浮现出上方“静澜庭园”那澄澈琉璃水域的景象，甚至能隐约看到远处珍珠白色舟舰与水晶建筑的轮廓。这是远比“渊径”更直接、更平稳的路径，是她权柄在此地温和的彰显。
踏入通道前，希雅忍不住最后回望了一眼。
那座法则座椅与座椅上的身影，已在淡金色光点的温柔环抱中，变得有些朦胧，仿佛正逐渐化为这片水域背景中一个永恒的、静谧的符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萦绕——并非悲伤，而是一种对“选择”与“代价”更深切的感悟。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芙宁娜的手，指尖传来坚定的回应。
通道闭合，将那片承载着古老神祇最终孤独的本源水域留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