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穿过晴空市上空的薄云，将整座城市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与市中心商业区的喧嚣不同，坐落于半山腰的这座庄园始终保持着与世隔绝般的宁静。
泠渊的指尖在古老的橡木书桌上轻轻划过，那冰凉而坚实的触感仿佛是唯一能将他从繁杂的思绪中拉回现实的锚点。他面前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过的英式庭院，远方则是晴空市鳞次栉比的城市轮廓。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又似乎与他无关。
身着经典黑白女仆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女仆长阳阳微微躬身。她有着瀑布般的黑色长发，面容精致得如同人偶，但那双眼眸却深邃如夜空，蕴含着与其外表不符的沉稳与力量。
“主人，关于您之前吩咐调查的事情，有了一些初步的线索。”阳阳的声音平稳无波，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泠渊的耳中。
泠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城市天际线上。“说吧。”
“根据我们对那晚所有进出晴空市的交通工具、通信记录以及金融流水的排查，发现有三股异常的境外资金在事发前一周流入，并在事发后二十四小时内迅速抽离。它们的路径经过了数次精密的伪装，但我们最终还是追踪到了源头，分别指向了三个以进行商业间谍和高风险‘清扫’活动而闻名的雇佣兵组织。”
阳阳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其中一条资金链的末端，发现了一个名字——‘顾远山’。此人是顾氏集团的创始人，也是晴空市的头面人物之一。这笔资金虽然经过了复杂的清洗，但最终的受益方与他旗下的一个离岸空壳公司有间接关联。”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顾氏集团，晴空市的商业巨头之一，其业务遍布地产、金融与科技领域。
泠渊心想：”原来如此，本地的势力也参与其中了么……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做得很好，阳阳。”泠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冰冷的锐光。“继续深入调查顾远山，以及他与这三个雇佣兵组织之间的所有联系。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每一次接触，每一个参与者的名字。”
“是，主人。”阳阳颔首领命，没有丝毫犹豫。她很清楚，这张复仇的网已经开始收拢。
“还有，”泠渊忽然转过身，靠在书桌上，脸上那一丝冰冷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带慵懒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我有些厌倦了。这种每天对着文件和数据的日子。”
阳阳微微一怔，随即理解了主人的意思。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主人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地“生活”过了。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效地处理着一切，但那份属于人类的温度却在渐渐消散。
“主人是想……寻找一些新的乐趣吗？”阳阳试探着问。
“乐趣？或许吧。”泠渊拿起桌上一支派克钢笔，在指间灵巧地旋转着，“也或许是想找回一些被遗忘的感觉。这座城市，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但现在看来，却陌生得像一幅画。”
“主人，或许答案就藏在那些最‘普通’的日常之中。" 阳阳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一些，"那些被我们排除在外的、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比如说……学校。晴空高中的校园文化祭就快到了，那里会聚集这座城市最多的年轻人，最纯粹的喜怒哀乐，也可能是某些人最不设防备的地方。毕竟，顾远山的女儿——顾盼盼，就在那里就读。”
泠渊旋转钢笔的动作停了下来。
顾盼盼……顾远山的女儿。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复仇与乐趣，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此刻出现了一个微妙的重合点。
“晴空高中么……”他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备车吧，阳阳。我想去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随便走走。”
“需要清场或者安排安保人员随行吗，主人？”
“不必。”泠渊将钢笔放回原处，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衣领。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让他那强大而优雅的气质更加凸显。
“我只是一个……想寻找乐趣的普通市民而已。”
半小时后，一辆线条流畅、漆黑如墨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中心商业区一处僻静的停车场。泠渊从后座走下，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装，已经被一套剪裁合体但风格低调的休闲服所取代。
他拒绝了司机与女仆的跟随，独自一人走入了商业街。午后的人流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的年轻面孔随处可见。各种店铺的音乐、街头艺人的弹唱、女孩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充满生命力的热浪。
这股热浪让习惯了庄园寂静的泠渊感到一丝新奇。他穿过人群，目光随意地扫过街边的店铺。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队，街机厅里传来嘈杂的电子音，时尚服装店的橱窗里展示着最新的潮流款式。
他的脚步在一家名为“时光咖啡馆”的店门前停了下来。吸引他的并非是那块手写的、颇具文艺气息的小黑板，而是透过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的一个身影。
靠窗的座位上，一个有着深棕色微卷长发的女孩正安静地坐着。她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本摊开的书，书的封面是德语，似乎是尼采的著作。午后的阳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精致而略显清冷的轮廓。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窗外的喧嚣置若罔闻，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独立与沉静，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强大的引力场。
泠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能如此专注地阅读哲学原著的年轻人，已不多见。
他推开了咖啡馆的门，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泠渊没有立刻走向吧台，而是选择了一个略微靠后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既能将女孩的身影尽收眼底，又不至于显得过分刻意。他从容地解开休闲西装的一颗纽扣，身体向后靠在沙发柔软的背垫上。
“看见我视线中那个穿米白色衬衫的女孩了吗？”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传音器，精准地传送到数公里外庄园内的中央控制室，“给我弄来她的资料，随时监测评估，为我同步她的身体状况。”
“指令已接收，主人。正在调用‘天眼’系统进行面部识别与匹配……匹配成功。目标：林婉音，18岁，晴空高级中学三年级学生……深入资料将在三十秒内传输至您的个人终端。生理状况监测已启动，目前心率72次/分，血压118/75，体温36.8摄氏度，各项指标稳定。” 阳阳冷静而高效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仿佛这只是调取一份普通的天气预报。
泠渊的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点着，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婉音身上。她似乎读到了某个让她费解的段落，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捏着书页的指尖停顿了片刻，随即又缓缓舒展开。一个微小的、几乎无人会注意到的细节，却被泠渊精准地捕捉到了。
对知识的困惑与解惑后的释然么……真是个纯粹的人。泠渊在心里忍不住感叹。
“先生？”女服务生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又轻声询问了一句。
泠渊这才将视线转向吧台，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抱歉，刚才走神了。一杯蓝山手冲，谢谢。”
“好的，请稍等。”女服务生被他那温和而充满魅力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脸颊微热，连忙低下头开始准备。
很快，一杯散发着醇厚香气的咖啡被端了上来。泠渊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品尝。他只是端着咖啡杯，静静地欣赏着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仿佛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阳阳的资料已经完整地呈现在他视网膜的虚拟屏幕上：林婉音，艺术特长生，绘画与设计方面极具天分，家庭背景一栏标注着“需进一步调查”，但从她独居高级公寓、日常消费水平来看，家境非富即贵。最近正在为大学艺术专业的申请作品集而烦恼。
泠渊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他知道，时机到了。
他端着咖啡杯站起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路线“恰好”需要经过林婉音的座位旁边。就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手腕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晃，完美的身体控制力让杯中的咖啡液面只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却没有一滴洒出。但盛放咖啡杯的骨瓷碟子与杯子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响。
这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成功地将林婉音从德语的世界中拽了出来。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询问，望向声音的来源。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他正站在自己桌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优雅的微笑，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抱歉，打扰到你了。”泠渊的声音温润如玉，充满了磁性，“看来这里的地板比我想象中要光滑一些。”
林婉音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落到了他手中那杯纹丝不动的咖啡上，确认没有发生泼洒的意外后，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便准备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上。她并不习惯和陌生人进行无意义的交流。
然而，泠渊并没有就此离开。他的视线仿佛是“不经意”间落在了她摊开的书本上。
“《快乐的科学》。” 他用纯正的德语念出了书名，语调中的那份熟悉与了然，让林婉音准备低下的头再次顿住，“在这个时代，愿意沉下心来阅读尼采原著的人可不多。有趣的选择。”
林婉音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认出了这本书，甚至能用如此标准的发音念出书名。这绝非寻常的搭讪。
耳麦中，阳阳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心率上升至85次/分，瞳孔轻微放大，多巴胺分泌有小幅波动。评估：产生好奇与兴趣。”
“我恰好对其中的‘永恒轮回’学说有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泠渊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显得真诚而富有感染力，“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一位真正的读者，坐下来共同探讨片刻？”
他指了指她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动作绅士而优雅，每一个细节都仿佛经过精密的计算，却又显得浑然天成。
这已经不是搭讪了，而是一场来自同类的、关于精神世界的邀请。林婉音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轻浮，只有对知识的纯粹兴趣和对她的平等尊重。她沉默了片刻，那是一种冷静的思考，而非犹豫。
最终，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泠渊优雅地在她对面坐下，将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另一声悦耳的轻响。两人的距离被拉近，空气中，醇厚的咖啡香气与他身上淡淡的木质调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安而又有些悸动的氛围。
“那么，”泠渊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本书上，开启了这场精心设计的“邂逅”， “‘假如恶魔在某一天或某个夜晚闯入你最难耐的孤寂中，并对你说：你现在和过去的生活，就是你将来要过的生活……’，当读到这里时，你想到的是什么？是绝望的循环，还是成为‘超人’的契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