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充满了无上怜悯的“可怜的……替代品”，被林婉音用一种只有她和顾盼盼能听到的淬毒蜜糖般的声音，轻轻地送入了顾盼盼的耳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凝固。
顾盼盼能清晰地感觉到，林婉音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而战栗的痒意。那声音是如此的温柔，如此的悦耳。但其中所蕴含的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由冰晶打造的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又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她那由虚荣与骄傲构筑起的心防。
替代品……
这三个字，在她的脑海中轰然炸响，瞬间将她所有的理智与认知都炸成了齑粉。
她猛地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惊恐眼神，望向近在咫尺的林婉音。林婉音没有躲闪，只是安静地回望着她，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的恶意或嘲讽，只有一种近乎神明的怜悯。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试图挑战战车的可悲又可笑的小螳螂。
然后林婉音缓缓地直起身，退回到了泠渊的身边，重新变回了那个安静优雅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女主角。
这居高临下的怜悯，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具杀伤力。
顾盼盼的思维彻底短路了。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决定了她今晚所有悲喜的男人——泠渊。他正靠在椅背上，一手随意地搭着扶手，另一只手则端着酒杯，轻轻地晃动着里面那如同血液般鲜红的液体。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在欣赏一出精彩戏剧般的微笑。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这个可怕又让她浑身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她的脑海。
替代品……是啊，多么精准的词汇。
自己手中这枚由世界顶级设计师亲笔签名邀请函所赋予的“灵感缪斯”的至高荣耀，在林婉音眼中或许仅仅是因为她不屑于接受，所以才轮到自己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去享受。
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自己挥金如土的消费能力，自己那张精心雕琢的脸，自己那具引以为傲的身体……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男人面前或许根本就毫不在意。而真正的、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存在，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身边那个女人。
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可笑。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用尽了浑身解数，上演了一场自以为精彩的独角戏，却不知道在真正的男女主角眼中，自己连成为他们故事里的反派角色的资格都没有。仅仅只是一个……用来调剂气氛的可有可无的道具。
“轰隆——”
她感觉自己精神世界里的那座由名牌、财富与虚荣堆砌起来的巴别塔，在这一刻从根基处一寸寸地轰然倒塌。
她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她手中那枚价值不菲象征着她今晚虚假胜利的精致礼盒，“啪嗒”一声，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了昂贵的长绒地毯上。那枚黑色的星光胸针和那张承载着她终极梦想的邀请函，从盒子里滚了出来，像两件无人问津的垃圾。
但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顾盼盼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她痴痴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璀璨的水晶吊灯，无数的光斑在她的瞳孔中离散、破碎。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停止了哭泣，也没有笑容，只有一片如同死寂的空白。
那张总是化着精致妆容总是带着自信笑容的脸，在这一刻仿佛碎裂了。
邻桌，一直被娇娇用各种话题缠住的江小蕾，终于注意到了主桌这边的异样。她看到顾盼盼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看泠渊和林婉音那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从容姿态，一种不祥的预感握住了她的心脏。
“盼盼……盼盼，你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小声呼唤着。
但顾盼盼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如同一个被玩坏了的失去了所有灵魂的人偶。
泠渊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他看着眼前这幅由他亲手导演又充满了毁灭美感的画面，脸上露出了如同艺术家完成杰作后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转头，与身旁的林婉音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充满了胜利与默契的眼神，林婉音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却同样冰冷的微笑。她知道，这出戏剧即将迎来它最后的也是最精彩的终章——神明的“拯救”。
泠渊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缓缓地站起身，他身上那件黑色燕尾服的下摆，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而冷酷的弧线。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然后迈开脚步向那个已经彻底被摧毁的“灰姑娘”，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他皮鞋的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嗒、嗒、嗒”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午夜十二点那即将敲响的宣告一切魔法结束的丧钟。
“替代品……我是替代品。我的一切都是笑话，我追求的所有东西……都是垃圾。我是谁？我在这里做什么？好冷，好黑。谁来，救救我……”顾盼盼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死了。
泠渊的皮鞋，停在了顾盼盼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前。鞋尖上被顶级工匠手工打磨出镜面般的光泽，能清晰地倒映出顾盼盼此刻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弯下腰优雅地拾起了那枚从礼盒中滚落出来的闪烁着星光的黑色金属胸针。他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枚胸针，像是在端详一件有趣的玩具。然后他蹲下身，与瘫软在椅子上的顾盼盼保持平视。
这个动作，看似是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又因他眼中那不带丝毫温度的、如同在观察实验用白鼠般的眼神，而显得更加居高临下，更加残忍。
餐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伪装成客人的女仆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她们的主人，为这出华丽戏剧的最高潮，献上最后的台词。
泠渊将那枚胸针，轻轻地放在了顾盼盼面前的桌沿上。然后他缓缓地向她凑近，嘴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朵。他的声音如同最温柔的情人间的呢喃，又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诱人堕落的恶魔低语，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钻入她那早已放弃思考的脑海。
“亲爱的盼盼。”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入骨的叫法呼唤着她，但这亲昵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她感到冰冷。
“你身上这条范思哲的裙子，你脖子上那串御木本的珍珠，你手边那只我送你的芬迪手袋，包括你那张用昂贵的化妆品堆砌出来引以为傲的脸……”他每说一样，顾盼盼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你所有拥有的一切，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
这句话像一柄烧得通红的铁锤，狠狠地砸碎了她心中那点仅存的骄傲。
“而你想要的一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足以让神明都为之嫉妒的绝对自信与力量，“无论是独一无二的时尚地位，还是让全世界都为你疯狂的瞩目，甚至是你那个成为顶尖设计师的遥不可及的梦想……所有的一切，我都能轻而易举地赐予你。”
“赐予”。他用了这个词。如同神明对信徒的恩赐。
他缓缓地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俯瞰众生的姿态。他看着她那双空洞已经流不出泪水的眼睛，向她抛出了那个决定她未来命运的最终选择题。
“现在的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是坐在这里继续像一堆没人要的垃圾一样，毫无尊严地哭泣。然后，沉溺于你父亲能提供给你的那些有限的条件，继续追寻你那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可笑小梦想。最终，在无尽的模仿与自我怀疑中慢慢地老去，腐烂，被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所取代。”
他每说一个字，顾盼盼的脸色便更苍白一分。他所描绘的，正是她内心深处那个她每晚都会在噩梦中看到的未来。
“或者，第二……”泠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诱惑的恶魔微笑，“把你的身心，你的灵魂，你的一切，都彻彻底底地交给我。在我的绝对掌控之下，从一个只能窥视冰山一角的井底之蛙，一步步地站上那个让你所有敌人都只能仰望的高峰。”
他向她伸出了手，那只戴着江诗丹顿腕表的手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的有力，又如此的令人向往。
“让我看看，你会怎么选。”
时间，再次静止了。
顾盼盼的眼中，那片死寂的荒漠里，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看到了一线生机之后，所爆发出的、对生存的极度渴望。
她知道，她没有选择。或者说，从她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秒起，她就只有一个选择。
她没有去拉泠渊伸出的手，那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太过奢侈。
她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从那张让她感到无比屈辱的昂贵餐椅上，挣扎着滑落到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跪在了他的面前。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这个最卑微的姿态，向他献上了自己的全部。
一旁的林婉音，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端起面前的红酒杯，轻轻地摇晃着杯中那鲜红的液体，在灯光下如同顾盼盼刚刚流淌出来的用自尊与骄傲献祭的鲜血。她将酒杯凑到唇边，浅浅地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一个与泠渊如出一辙的、欣赏着完美艺术品般的、满足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