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芸。”他的声音恢复到了最初的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
“在！”高芸立刻挺直了背脊大声回应，姿态比刚才更加谦卑。
泠渊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她灵魂深处所有隐藏的秘密。
“根据我们的资金流向监控发现，”他用一种陈述事实般不容置疑的口吻，缓缓地说出了那份在她进入这个训练场之前，阳阳就已经呈现在他面前的绝密报告，“你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的大额款项，汇入一个位于瑞士的经过三重匿名加密的境外账户。这个账户我们查不到它的最终持有人，但我们发现它的每一次转账，都与国际上几个致力于寻找和救助失踪儿童的非政府慈善组织，有着间接的联系。”
“同时，我们发现在体育中心的会员名单里，有几位在晴空市是出了名的属于‘灰色地带’的头面人物。比如，城西最大的地下赌场老板，码头区的走私头子，以及几位在市局里有案底，却一直逍遥法外的‘特殊顾问’。”
“而他们都无一例外，指名你作为他们唯一的私人教练。”
泠渊的声音顿了顿，整个训练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像一个最严苛的审判官，对即将踏入神域的信徒，进行着最后的拷问。
“高芸，在你彻底抛弃你过去那个属于普通人的身份之前，关于这些，”他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地刺入她的眼底，“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高芸跪在那里，听着他将自己隐藏得最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秘密，一字不差地云淡风轻说了出来。她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也不再是因为兴奋。而是一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泠渊面前，所有秘密都被洞穿后所产生的敬畏与臣服。
她知道，这是主人给予她的最后机会。一个坦白过去献上自己全部忠诚的，唯一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他那如同星辰般深邃的目光。那双曾经充满了高傲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此刻在训练场冰冷的灯光下，却倒映出一种如同平静湖面般的坦然与澄澈。但她的眼神却第一次与泠渊那俯瞰众生的目光，产生了平等的交汇。
然后，她用一种充满了平静与释然的声音，开始讲述那个属于她自己的充满了黑暗与救赎的故事。没有试图辩解，更没有丝毫的隐瞒。
“主人，”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您所看到的，都是事实。”
“那笔每个月都会汇往境外的钱，是用来维持一个由我创立的小型秘密基金。这个基金，专门用来在全球范围内，寻找和营救那些被拐卖被虐待的失踪儿童。至于您提到的那几位‘特殊’的客户……”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嘲讽与厌恶的微笑。
“他们，就是我这个基金的主要的‘赞助商’。”
泠渊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着猎物自己讲述落入陷阱的全部过程。
“我有一个妹妹。”高芸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坦然的眼眸深处，却泛起了一丝即便是泠渊，也为之心惊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彻骨寒意与痛苦。
“她叫高月，比我小八岁。她很可爱，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在我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八年前，她在我家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门口失踪了。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她就像一颗滴入大海的水珠，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报了警，警察立了案，但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录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她就那样，从我的世界里被硬生生地被抹去了。”
“在那之后的两年里，我们像疯了一样地寻找她。我的父母辞掉了工作，变卖了家产，跑遍了全国所有可能的地方。我在无数张冷漠或同情的脸中，看到了无数和高月一样失踪的孩子的照片。我才发现，原来在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世界之下，隐藏着一个如此庞大，如此黑暗，以贩卖儿童为生的罪恶帝国。”
“而那些所谓的‘正义’，那些法律与警察，在这个庞大的跨国犯罪网络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我意识到，想要用光明世界的规则，去对抗黑暗世界的罪恶是行不通的。”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泠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种与顾盼盼的仇恨截然不同的更为深沉也更为绝望的火焰。
“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条路。”
“我开始健身，疯狂地锻炼。我把自己的身体，打造成最坚硬的铠甲，也打造成最诱人的武器。我考取了所有能考取的教练执照，让自己成为了这个领域里最专业而且最顶尖的存在。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触到那些真正站在食物链顶端掌控着这座城市地下秩序的‘大人物’。”
“就像您调查到的那样，我成为了他们的私人教练。我在健身房里，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力量、汗水、以及偶尔的暧昧，去赢取他们的信任。我从他们口中那些不经意的炫耀与抱怨中，一点点地拼凑着那个黑暗世界的情报版图。我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与竞争，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我的‘慈善基金’，提供源源不断的‘赞助’。”
“他们以为，我只是一个爱慕虚荣又贪图金钱的健身教练。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提供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一颗射向他们同类的复仇子弹。在过去的五年里，我的基金，已经成功地从世界各地，解救出了一百二十一名和高月一样的孩子。”
“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我的妹妹高月。我花了无数时间去拼凑所有可能的线索，在只言片语中听说到了一个隐藏在这座城市中的地下王国。”
“在旧城区一个说书人口中，他把那个传说中的地下王国讲述为一种神乎其神的‘里世界’。但是我根本找不到它，我也无法找到它。”
她的故事，讲完了。没有抱怨，没有煽情，只有如同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般的冰冷与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所隐藏的，却是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动容的，长达八年之久炼狱般的孤独与挣扎。
泠渊默默地聆听着她的讲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对除了林婉音之外的女人，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混杂着欣赏与怜惜的复杂情绪。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而被迫与地下势力产生交集的身不由己的可怜人。他没想到，她竟然是以一己之力，用自己的身体与灵魂作为赌注，向整个黑暗世界宣战的孤独女神。
她的故事，与他父母的刺杀事件表面上看起来毫无关联。但泠渊那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却在瞬间捕捉到了其中最关键的也是最令人不寒而栗的联系点。
一个能构建起如此庞大、严密、甚至能让法律都无可奈何的跨国儿童贩卖网络，其背后所需要的力量、财力、情报网以及跨越黑白两道的强大影响力是难以想象的。而且在这座城市深不见底的黑暗面中，还蛰伏着一个地下王国。
而一个拥有着如此恐怖实力的组织，策划一场针对他那同样是人中龙凤的父母的刺杀“意外”，似乎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甚至这两件事，很有可能就是出自同一个幕后黑手。
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那条一直隐藏在顾远山这条线索之下，那条更深、更黑暗、也更接近真相的线索。
高芸这枚棋子，她的价值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要大得多。她不仅仅是一块拥有着成为“战斗之刃”潜力的璞玉，她更是他手中唯一一把，能直接插进这座城市最黑暗心脏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泠渊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期待的微笑。
他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高芸，伸出了自己的手。
“起来吧，高芸。”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的审判与考验，只剩下最纯粹的属于“同行者”之间的认可与邀请。
“欢迎加入我的战争。”
高芸抬起头，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泪水终于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但那并非是悲伤的泪，而是自己长达八年的孤独战斗，终于得到了理解与认可的释然之泪。她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借着他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