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渊想起了那份厚得像词典、由阳阳耗费海量计算资源穷举出的“邂逅”方案。
在他的记忆宫殿中,这份档案被迅速调出,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目标上——苏语默。
档案中关于这位晴空高中三年级学姐的照片,是一张在图书馆偷拍的侧脸。她戴着无框眼镜,专注凝视手中书籍,气质知性沉静。
而引起泠渊注意的,是她个人资料中简短的一行注释:父母——研究员。
“研究员”……
这个词在此刻的泠渊听来格外刺耳。
是哪方面的研究员?高能物理还是古生物基因?量子通讯还是异次元空间?
泠渊靠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方向盘上划过。
他被王冠强化过的大脑,瞬间将这个看似孤立的信息点与盘踞在里世界的神秘第三方势力,以及自己父母的死亡串联起一条若有若无的逻辑线。
这究竟是毫无意义的巧合,还是命运设下的又一个精巧谜题?
无论是哪一种,都有亲自确认的必要。直接的物理层面接触,永远比任何数据分析都更真实。
泠渊推开车门迈入停车场微凉的空气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刻意收敛气场,但那份源自绝对上位者的从容自信已如呼吸般自然,让他即便身处人群也如鹤立鸡群。
电梯平稳上升将他带到三楼文学阅览区。
与考试周前的人满为患不同,今夜图书馆显得空旷。
柔和灯光从高高天花板灑下,错落有致的书架如同沉默森林,空气中弥漫旧纸张与油墨混合的独特香气。
泠渊的脚步放得很轻,他没有急着寻找目标,而是像寻常访客缓步在书架间穿行。
他在感受这里的气场,也在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存在感融入这片宁静氛围。
然后在阅览区最深处靠着巨大落地窗的单人沙发上,他看到了她。
和资料照片上别无二致的侧脸,黑色长发被简单木簪随意挽在脑后。
窗外城市璀璨灯火在她身后晕染成模糊光斑,却丝毫没能吸引她的注意。她的全部世界仿佛都凝聚在手中那本厚重大开本书籍上。
泠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找到了。
他没有贸然上前。他需要一个更精巧更具智识挑战性的方式敲开她那扇紧闭的门。
他转身走向另一侧哲学书架,从一排德文原版著作中抽出一本胡塞尔的《逻辑学研究》——现象学的奠基之作,海德格尔的老师。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泠渊拿着这本书缓步走向苏语默所在方向。她旁边的单人沙发恰好空着。
他仿佛只是随意找地方坐下的读者,动作自然地坐下与她间隔一个茶几的距离。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低头翻开手中的书。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约莫五分钟。阅览室里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就在苏语默翻过一页书准备进入下一章节阅读时,她听到身旁传来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
那声音不大近乎自言自语呢喃,却吐字清晰,而且用的是纯正带着柏林口音的德语。
“胡塞尔太执着于意识本身了,好像我们认识世界只能通过纯粹的思考。”
“但人活着,首先是在行动和感受,不是吗?”
这番话语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经过精心计算的石子。它提出的观点对于一个正在研读海德格尔的学生来说充满诱惑与细微“破绽”。
苏语默翻动书页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她终于从书本世界里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清澈眼眸第一次投向身边这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
“很好,上钩了。”
泠渊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唇角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在图书馆柔和灯光下如同优雅休止符。
他知道,对于苏语默这样将智识视为最高信仰的猎物,最精妙的诱饵便是思想本身。
面对少女清冷锐利的质询,泠渊非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
他将手中《逻辑学研究》合上随意放在一旁茶几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深邃眸子直视着她。
“可是……摆脱先验自我正是海德格尔的伟大之处……”苏语默下意识反驳,但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是吗?”泠渊轻笑一声,“那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牢笼跳进另一个更广阔的牢笼罢了。”
“康德划定理性的边界,海德格尔只是把边界材料从知范畴换成语言。归根结底,他们都在回避最根本的问题。
“如果真理本身只是强力意志在征服过程中的阶段性产物呢?"
她感到了真正的眩晕。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在讨论,简直是在进行一场哲学战争。而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您……您对哲学的理解……"苏语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似乎与主流解读完全不同。”
他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自己真正的目的。
“比如在基因编辑领域,如果我们有能力消除一切遗传疾病,但代价是人类基因多样性将永远固化。我想,像你父母那样的研究员,一定也常面对这种哲学层面的终极拷问吧?"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推测让苏语默完全卸下心防。她感到眼前男人不仅在智识上与她高度共鸣,甚至能理解她家庭环境中最核心的矛盾。
“是的……”她下意识点头,眼神流露因被理解而产生的亲近感,“特别是我父亲,他从事理论物理学和生物信息学交叉领域研究。
“他办公室里贴的不是科学公式,而是维特根斯坦的名言。他总在饭桌上讨论信息的熵增和生命的边界这类问题。”
理论物理学和生物信息学的交叉领域。
泠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找到了。这条线索完美吻合里世界那群神秘“造物主”的技术特征。
就在这时,图书馆闭馆广播柔和响起。
苏语默如梦初醒,看了一眼手表才惊觉时针已指向深夜。一股强烈热意涌上她脸颊,让白皙皮肤透出动人粉色。
“时间过得真快。”泠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作优雅自然,“看来我们都聊得太投入了。”
他微笑着看她,笑容里带着足以融化冰雪的温柔:“今晚的交流非常愉快,苏语默小姐。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有下一次机会,无论是继续探讨哲学,还是听你多讲一些关于你父亲那些有趣的研究。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面对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听着他那充满魅力的低沉嗓音,苏语默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她知道,自己沦陷了。不仅仅是她的智识,她的骄傲,她的防备,更是她那颗从未为任何异性悸动过的心。
她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用细若蚊蚋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回答:
“……有。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