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模拟日光刚刚驱散要塞人造夜晚的寒意，卡林就被艾莉森从并不算安稳的睡梦中拖了起来。他感觉自己才刚合眼没多久，肚子里那几份肉排似乎还没完全消化。
“喝了这杯之后就清醒过来吧。”艾莉森的语气冷冰冰的，将一杯冒着热气的、颜色深得可疑的液体塞到他手里。她本人已经穿戴整齐，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仿佛昨晚那个睡相差到差点谋杀长官的人不是她。
卡林迷迷糊糊地接过杯子，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液体，冒着可疑的热气。他抱着赴死般的心情咕嘟咕嘟灌了下去。一瞬间，一股极其强烈、混合着焦糊、苦涩与某种奇特香料的味道如同重锤般击中了他的味蕾，进而贯穿天灵盖，让他瞬间瞪大眼睛，连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他吐了吐舌头。
“前线特供浓缩咖啡，双份剂量。”艾莉森平静地收起杯子，“看来效果立竿见影。”
卡林确实瞬间清醒了，咖啡因让他的心脏狂躁地跳动起来。他甩了甩头，今天他容不得半点闪失。
他对着浴室镜子练习了一下嚣张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衣领——尽管这身昂贵的便装被他穿得依然有些别扭——然后深吸一口气，迈着故意显得浮躁而响亮的步子，径直走向要塞的中央广播室。
“早上好啊！”他猛地推开广播室的门，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浮夸的声调喊道。
里面唯一的值守士兵正端着水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手一抖，水洒了一身。他慌乱地放下杯子，几乎是弹跳起来立正，看清来人后，脸上写满了困惑与紧张：“荣！誉！子、子爵阁下！您有何指示？”
卡林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些令人厌烦的贵族子弟的做派，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没事没事，借你的地方用用。”
他大步走到操作台前，一把抓过那个造型复杂的麦克风，手指胡乱地在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下，直到通讯指示灯亮起。“咳咳——测试测试……嗯，这里是卡林·冯·瓦勒利乌斯子爵！”他故意拉长了尾音，让声音透过广播系统传遍要塞，“伊登少将！连贝克少将！还有奥布施坦因准将！听到广播之后，立刻到一号港口来见我！尽快啊！本子爵有要紧事！”
说完，他扔下麦克风，不顾值守人员目瞪口呆的表情，扬长而去。
当他优哉游哉地来到一号港口时，三位高级军官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们显然是在匆忙中赶来的，伊登的领口甚至微微有些歪斜。看到卡林，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准备敬礼。
卡林摆了摆手，用一种刻意拉长的语调说道：“免啦免啦。”
“阁下！您突然呼叫我们，是有什么紧急军务吗？”率先开口的是伊登少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军刀，面孔轮廓分明，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浓厚的军人气息。
“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卡林讪笑着，用手指了指停泊在港口泊位里、那艘流线型、装饰华丽的私人游船，“我看各位平时为了要塞防务都挺忙的，日理万机，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呢，打算带各位去放松放松——咱们今天就出去狩猎，如何？我知道附近星域的星云鲼正肥美。”
“阁下！”伊登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声音提高了八度，，“如今战事连天，要塞防务一刻不容松懈！我们身为指挥官，怎能擅离职守，从事此等嬉戏之事！”
卡林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给伊登贴上了“直肠子，难忽悠”的标签。
这时，连贝克少将连忙上前半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略带谄媚的笑容，巧妙地用身体语言缓和着伊登带来的僵硬气氛。“阁下盛情邀请，是我等的荣幸。”他微微躬身，语气圆滑，“只是……您若是能提早吩咐一声，下官等也好将手头军务安排妥当，不致如此仓促，也能为您这趟狩猎之行安排得更周全些，不是更好吗？”他说话时眼睛微微眯起，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只精于算计的狐狸。
卡林把目光投向最后一人。奥布施坦因准将用一方纯白手帕捂着嘴，低声咳嗽了几下，他的脸色在港口冷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身形也有些单薄。“阁下厚意，下官心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气弱，“只是……咳……参谋部今日尚有数份预案需要核定，实在是……咳……军务缠身，恐难从命。”
卡林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他低下头，用一种饱含委屈与失落的声音说道：“唉……懂，我都懂。我知道，在各位真正凭军功晋升的长官眼里，我卡林·冯·瓦勒利乌斯，不过是仗着家世、被巴斯克侯爵临时塞过来镀金的草包一个。”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尽可能诚恳地说道：“我没什么本事，但也想找个机会，和各位帝国真正的栋梁多接触接触，学习学习，将来……也好多为我圣索兰帝国做些贡献，不负子爵之名。现在看来……是我想当然了。算了，看来我只好上奏宰相大人，说明我能力有限，还是早日推去这门差事，回帝都做个闲散贵族好了……”
这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
连贝克是个人精，自然听出了这话里隐含的威胁——让宰相的外孙不快，以后在军部还能有好果子吃？他脸上笑容更盛，连忙说道：“您千万别这么说！阁下愿意赏光和我等一同出行，是我等求之不得的荣幸！刚才是我等多有顾虑，思虑不周，还请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伊登明显是个直率的人，他似乎从字面意思理解了卡林的“肺腑之言”，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了些：“嗯……原来阁下是这般想法。辅佐阁下的确是我们的责任，若是为了增进了解，便于日后协同，那么……花些时间倒也无妨。是下官先前冒昧了。”
见两位同僚都转变了态度，奥布施坦因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也顺势说道：“既然两位将军都觉得可行，下官……自然没有意见。参谋部的事务，我稍后安排即可。”
“好嘞！”卡林瞬间阴转晴，脸上笑容比港口的照明灯还亮，他急匆匆地做出“请”的手势，几乎是把三人往游艇上赶，“那咱们就事不宜迟，出发吧！”
“呃……阁下，起码让我们回去简单安排一下，交接几句……”连贝克还想挣扎一下。
“嗨！有啥好安排的！”卡林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道，“这要塞这么大，没了我们几个，天还能塌下来不成？放心吧！”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其他几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半推半就地，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无奈，踏上了卡林那艘豪华的游船。
“艾莉，”卡林对着早已在驾驶座待命的艾莉森喊道，语气轻快，“麻烦你驾驶了！我今天想抓些星云鲼，要最大最漂亮的那种！”
星云鲼是一种移动缓慢、色彩绚烂的大型太空生物，是帝国贵族间流行的狩猎目标，在霍尔海姆要塞附近的星域也算常见。
艾莉森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简洁地回应：“明白，阁下。”她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复杂的控制面板上飞快跳动，游船引擎发出低沉而平稳的嗡鸣，轻盈地滑出泊位，如同一条优雅的鱼儿，驶入窗外那片璀璨而寂静的星海。
然而，连贝克很快注意到，艾莉森设定的航线，似乎并非前往通常的星云鲼栖息地，而是一处更远的地方。他狐疑地看了一眼卡林，但后者正兴致勃勃地透过舷窗向外张望，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他只好把疑问暂时压回心底。
游船内部装饰极尽奢华，柔软的真皮座椅，桃花心木的饰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在舒适却也因此略显狭小的客厅内，连贝克努力寻找着各种安全的话题，与卡林攀谈着。从帝都最新的时装潮流，到某位公爵夫人的沙龙趣闻，他显然是想借此难得的机会，好好拉近与这位“宰相之孙”的关系。
而卡林则继续扮演着他的草包角色，对连贝克提到的时尚品牌一脸茫然，对沙龙八卦的反应也仅限于“哦？”“是吗？”“真有意思”之类的万能敷衍句式，偶尔还会冒出几句过时多年的俚语，听得连贝克嘴角微抽，却又不得不维持笑容。
伊登则始终像一尊铁塔般站在主舷窗前，抱着双臂，凝视着窗外飞速流逝的、点缀在黑色天鹅绒般宇宙中的万千星光。他手中那只扁平的金属酒壶偶尔会凑到唇边抿上一口，浓烈的酒气隐隐散发出来。他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对连贝克与卡林之间毫无营养的对话嗤之以鼻，偶尔发出的轻微鼻音，表达着他的不屑。
奥布施坦因则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最柔软的那张沙发上，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之中，游船缓缓地驶向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