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我呢，与你无怨无仇。”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安慰一个朋友，“只是这种事情既然发生在我眼前，我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他指了指艾莉森：“不然……我也没办法向这位宰相大人亲自指派的‘副官’小姐交待，对吧？”
“阁下……请、请您明示……”诺顿颤抖着问。
“明示？”卡林笑了，“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非要我把你的遮羞布掀开吗？”
他看了一眼艾莉森，艾莉森已经从费雪的办公室里搜出了一本账本。
“艾莉，念给他听听。”
“账目摘要：‘营养膏2吨、隔音板420平方米、安全项圈50个’……”
“诺顿执政，”卡林抬起头，冰冷地问，“你们的‘茶树’，需要吃营养膏吗？还是说……需要戴安全项圈？”
诺顿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
“阁下！中尉大人！”诺顿拼命磕头，“我说！我全说！是……是奴隶！是非法奴隶贸易！”
“带我去你们的‘金库’。”卡林笑眯眯地说，“希望这一次，您不要再带着我绕圈子，我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诺顿缓慢地挪着步子，仿佛走的是上刑场的路。
卡林倒也不急，慢悠悠地跟在他后头。
他们穿过宅邸后方，进入了仆人区，又穿过一个巨大的、堆满山珍海味的厨房，最后，来到了一间酒窖。
“啧啧啧……诺顿执政，你这生意……做得可真不小啊。”卡林随手拿起一瓶，“823年皇家典藏版？我外公都不一定有几瓶。”
诺顿不敢搭话，他走到酒窖最深处，在一个巨大的酒架前停下。他用那只没断的手，颤抖着在酒架的某个暗格里，按动了几个开关。
“嗡——”
酒架向一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扇合金打造的暗门。
“这里……这里就是……仓库……”诺顿的声音在发抖。
“打开它。”
诺顿在暗门旁的密码盘上，颤抖着输入了一长串密码。
“嘀——身份确认。欢迎您，诺顿执政官。”
“轰——”
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打开。
一股浓厚到令人窒息的、混杂着霉味、血腥味和排泄物骚臭的气味，从门后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艾莉森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皱紧了眉头。
卡林也早有预料，但当这股气味真的钻入鼻腔时，他还是感到一阵胃部痉挛。
“这……这是……”艾莉森捂着嘴。
“这就是他们的‘商品’，”卡林叹了口气，“艾尼法西亚的大量土地兼并，使得很多农民失去了土地，运气好的会成为佃农，运气不好的就会变成流民。一些家庭迫于无奈，非法的奴隶交易就滋生起来。”
虽然帝国并不禁止奴隶制度。然而一方面，奴隶交易只能在贵族之间进行，平民不能拥有奴隶；另一方面，帝国的公民不能沦为奴隶，只有战俘、新征服的原住民以及被审判庭剥夺身份的“非国民”才可能成为奴隶。
这里明显不符合上述的两个条件，而这足够掀起一场血腥的大案。
卡林的视线，越过瘫倒的诺顿，望向了门后的黑暗。
这里不大，也许只有一个标准机库的四分之一。潮湿的墙壁上，每隔两米，就嵌着一个生锈的铁环。
十几个……或者二十几个……卡林无法在第一时间数清。
她们就像一堆被随意丢弃的、破损的人偶，被铁链拴在墙边。
她们身上穿着的甚至不能称之为衣服。只是一些肮脏的、勉强能遮体的破布。
而她们的脚踝和小腿上，满是镣铐磨破后结痂、又再次磨破的暗红色疤痕。
听到门开的声音，她们没有欣喜。
她们的反应，是恐惧。
“不……不要……”
“求求你……不是我……选她……”
她们发出了微弱的、不似人声的呜咽，拼命地往墙角蜷缩，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冰冷的墙体里，远离那道刺眼的光。
她们已经不再是“人”了，她们是牲畜。
卡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他继续往里走，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绝望、失去灵魂的脸。
然后，他停下了。
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个女孩，没有蜷缩，没有哭泣，没有求饶。
她站着。
尽管铁链拉扯着她的脚踝，尽管她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依旧站着。
一头乱糟糟的、沾满污垢的棕红色头发。
她抬起头，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她没有看卡林。她在看卡林身后，那个瘫倒在地的诺顿。
她的目光，不是恐惧，而是仇恨。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了卡林身上。
她看到了卡林那身昂贵的、一尘不染的服饰，看到了他那张年轻的、属于贵族的脸。
她的眼神从“仇恨”变成了“鄙夷”。
“起来，诺顿执政。”卡林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冷漠地说道。
诺顿一颤，连滚带爬地试图站起，但断掉的手腕和极度的恐惧让他再次摔倒。卡林猛地回头，一脚踹在诺顿的肥肉上。
“我叫你，起来。去把她们一个一个地解开。”
“艾莉森。”
“在！”
“你也进来。”卡林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女孩身上，“清点人数，检查她们的身体状况。别让她们伤害到你，也别让她们伤害到自己。”
“别怕。”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我叫艾莉森·梅，我是帝国中尉。你们安全了……”
她走上前，诺顿已经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串电子钥匙。艾莉森一把抢了过来，亲自走到了第一个女孩面前。
“嘀。”
镣铐弹开。
那个女孩愣愣地看着自己自由的脚踝，随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哭声像是一个信号，随即，整个地牢里被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淹没了。
只有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她没有哭，只是活动了一下被磨出痕迹的脚踝，然后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卡林。
半小时后，宅邸的豪华餐厅里。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天鹅绒桌布，上面摆满了刚刚出炉的、香气四溢的珍馐美味。
这是卡林命令诺顿准备的。
女孩们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了庄园仆人的干净衣服。但她们依旧拘谨地、像一群受惊的小鸟一样，缩在昂贵的丝绒椅子里。
她们不敢动。
她们只是惊恐地看着满桌的食物，又看看站在一旁的卡林和艾莉森，以及跪在卡林脚边、像条忠犬一样的诺顿。
“费雪先生可真懂得享受。”
卡林随意地把那双沾着地牢污泥的靴子，架在了昂贵的餐桌上。他摇晃着手中那杯价值不菲的水晶杯，里面盛着的是费雪的珍藏之一。
“一把年纪了，还在仓库里藏着这么多好东西，一个人怎么能吃得完呢……”
他看了一眼那些依旧在发抖的女孩，叹了口气。
卡林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到了诺顿面前。
“诺顿执政啊……”
“下官在！下官在！”
“你还跪着干什么？”卡林微笑着说，“客人们都饿了。去，给她们布菜。对，亲自去。伺候她们用餐。”
诺顿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些许屈辱。
“怎么，你不愿意？”卡林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是说，你觉得她们不配？”
“不、不敢！下官不敢！”
在女孩们震惊、困惑、乃至于一丝快意的目光中，这位刚才还高高在上的执政官，颤抖着站起身。随后用他那只完好的左手，拿起银质餐具，为她们一个个盛上昂贵的肉排和浓汤。
这种带着反转感的冲击，比任何安慰都有效。
当诺顿哆嗦着把餐盘放在一人面前时，那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孩没有看诺顿，而是抬头，直直地看向卡林。
卡林对她举了举杯，微微一笑：“小姐们，无需顾虑，尽管享用。”
他转头看向诺顿，笑容变得戏谑：“今天的消费，由我……不，由我们的诺顿执政官买单。大家说，好不好啊？”
没有人回应他。
但那个棕红色头发的女孩，第一个拿起了刀叉。
她的动作生疏，甚至有些粗暴。但她还是狠狠地插起一块肉排，塞进了嘴里。她狼吞虎咽，油渍弄脏了她刚洗净的脸。
她一边吃，一边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诺顿。
其他人见状，见真的没有问题，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最原始的饥饿感终于爆发了。
她们纷纷开始动手。一时间，餐厅里只剩下刀叉碰撞和狼吞虎咽的声音。
卡林松了口气。
他走到那个女孩身后，低声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名字是辛蒂尔·莱恩，对吧？”
女孩的动作停住了。
她猛地回头，嘴里还塞满了食物，琥珀色的双瞳微微收缩，眼里满是敌意和警觉，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动物。
“看来我没找错人。”卡林笑了笑，“吃吧，放心吃吧。”
他走到一旁，艾莉森拿着一卷从费雪办公室搜出来的名册，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简直……”艾莉森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这种贸易起码持续了几年了。许多女孩被卖到了其他星球，甚至国外。”
她厌恶地翻着名册：“这上面……还有买家的名单，很多都是……央都的大人物。他们会用各种手段来‘驯化’这些女孩，迫使她们变成听话的宠物，以期能卖出一个好价格……真是一群混蛋！”
“来看看我们还能做什么吧？”卡林叹了口气，重新看向诺顿，而诺顿的全身又猛地一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