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窖”号被尼德开斯克-1的引力所捕获，飞船缓缓降落——或者说“砸”在一个泊位上。
卡林尽可能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但老实说这艘破船在之前那起爆炸之后，本身就已经快要支离破碎了。整艘船在降落的一瞬间像个醉汉一样向左倾斜，如果不是泊位自动弹出的固定臂抓住了船体，它大概已经侧翻了。
舷梯放下之后，卡林几乎是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地面上，而迎接他们的不是红毯和手捧鲜花的小姐。而是一个穿着动力装甲，叼着一根劣质香烟的男人。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同样全副武装的男人，枪口对准了卡林和凯娜。
男人绕着“酒窖”号走了一圈，用手敲了敲船壳，发出“当当”的空响。
“啧啧，你管这玩意叫做‘货船’？你们运的是什么货？”
“我们遇到了海盗，货当然都没了。”卡林面不改色地说谎道。
“很好的理由，小子，”男人轻笑两声，随后贴着卡林的耳朵说道，“你知不知道这里的海盗全都是我的走狗？我连他们今天早上吃的是什么都知道，怎么就唯独没有听到有关你这艘船的故事呢？”
“……”
男人抬起头，他穿着动力装甲，比卡林高出一个头。
“我叫格里斯，这里的泊位都是我的地盘，”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有着金属光泽的牙齿，“而你，小子，刚刚的迫降毁了我一个价值不菲的着陆缓冲器。”
“你想怎么样……”卡林的手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他的佩剑。
“我想怎么样？”格里斯轻蔑地看着他，“公事公办，紧急停泊费，八十万帝国马克。未经申报的船只停靠翻三倍，二百四十万。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
“你这是抢劫！”凯娜终于忍不住了，她从卡林身后站出来，愤怒地喊道，“根据帝国港口法案——”
格里斯的笑声更大了，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凯娜，目光在她的脸庞上扫过。
“帝国？法案？”格里斯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小姑娘，你看看周围，这里是尼德开斯克-1的‘阴沟’。帝国的手伸不到这里，他们也不想伸到这里。在这里，我，格里斯，就是法案。”
他转向卡林：“你这位小女友说得对，我就是在抢劫。现在，付款，八百万帝国马克。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我没钱。”卡林干脆地承认了。
“我猜到了。”格里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有钱，那就用东西抵。”
他指了指那艘还在冒烟的“酒窖”号：“这艘船，虽然是垃圾，但拆了卖零件，大概也值个两百万。”
“不行。”卡林立刻拒绝。这艘船是他们唯一的退路。
“哦？不行？”格里斯挑了挑眉，“那我可就要‘清理’我的泊位了。至于你们两个……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入境许可，开着黑船的‘黑户’……你猜帝国的执法官会给我多少‘举报费’？”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格里斯吃定了他们不敢暴露身份。
卡林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这种滋味了，毕竟自打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开始，他就是天生高人一等的“卡林子爵”。
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什么时候有人敢威胁他？
但现在，不管是“瓦勒利乌斯”这个姓氏，还是他那高为帝国宰相的外公都帮不了他。
“好吧，船给你。”短暂的思索过后，卡林认输了。
“聪明的孩子。”格里斯很满意，“这船最多抵两百万。你们还欠我六百万。我这人很公道，按黑市利息，每天百分之三。你们可以走了。”
“走？”凯娜愣住了。
“净化过的空气也是要收费的，小姐，如果你们不介意在账单上多记上一笔的话，可以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格里斯向周围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个男人就推搡着卡林和凯娜向外走，“从现在起！拼命工作吧！我不管你们去偷、去抢、还是去卖！每个星期一，我要看到十万马克进我的账户！如果我看不到的话……”
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随后诡异地笑了。
随后，泊位的闸门“轰”地一声关上了。
卡林这才闻到空气当中的尘土味和腐臭味，阵阵冷风就像刀子一样划在他的脸上。
而凯娜明显适应不了这种环境，她几乎立刻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随后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在他们面前，是尼德开斯克-1的“阴沟区”——一个由摇摇欲坠的集装箱建筑、闪烁着廉价霓虹灯的招牌和川流不息的、面目模糊的人群组成的钢铁丛林。
“你觉得这个开局怎么样，卡林？”凯娜故作轻松地问道。
“我还以为会更糟糕一点。”卡林无所谓地说道，“我上次醒来的时候，霍尔海姆要塞只有五天就要完蛋了，这次他还给了我一周呢。”
“那看来我们万事大吉了？”
“你之前也说过了，反正不管看不看，剑都悬在头上，那倒不如乐观点。”
卡林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我的‘小男友’阁下？”凯娜略带调笑地说。
“首先，”他指了指街角一个挂着“招工（日结）”牌子的面馆，“我们得去挣点晚饭钱。然后……我们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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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晚饭钱”比他们想象的更难挣。
面馆老板是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高大男人，尼德开斯克-1是帝国不久前刚从邦联那里抢来的殖民地，有这种外族人并不奇怪。
交谈过后卡林才知道，老板要的不是服务员，而是下水道的清洁工。不过老板还算是友善，他不但愿意支付二十帝国马克，还可以给两人一人一碗汤面来补充体力。
老实说，老板的手艺姑且算是过关。在简单地吃完这顿晚餐之后，凯娜和卡林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钻进了狭窄的下水道。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为什么这项工作是日结——
凯娜吐了三次，第一次是因为气味，第二次是因为看到一只和她小臂一样粗的老鼠，而第三次是当她意识到，她刚刚用来疏通管道的工具，是那位老板用来搅拌面汤大桶的汤勺。
出于对附近居民食品安全的考虑，凯娜十分委婉地向老板提了这件事情。不过老板只是疑惑地接过那个大勺，然后在热水里涮了涮，随后重新把它扔进了大桶里。
这种事情在这里似乎是稀疏平常的，凯娜也只能在长叹了口气之后，选择了接受。
她没有接着抱怨，只是尽力压制本能的恶心，然后把手头的工作全部做完，接着从老板的手上接过了十枚金灿灿的帝国马克。
“你还好吗？”卡林靠在一条小巷的墙上，看着她。
“我听说我以前吃一顿饭就要三千帝国马克，”她用拇指盘着那几枚硬币，“有人曾经批评我说，我的改革不过是‘贵公子的施舍’，现在看来，他说的很有道理。”
“别急着自省，现在你可不是那个殿下，你只是凯娜而已。”
“我知道。”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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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间明晃晃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当铺，在一阵讨价还价后，卡林用五个帝国马克的价格租下了一个“房间”。
那是一个被称作“蜂巢”的胶囊旅馆。他们的“房间”是一个长一米五、宽一米、高一米的金属盒子。这个环境拿去收容战俘都算是违反人道主义，更别说还要收费了。
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味和霉味，而隔着一层铁皮，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别人挣扎的呻吟声和喘息声。
凯娜蜷缩在“房间”里，她没办法躺平，因为这个“房间”对她的身高来说还是太短了，她只能把脸埋在膝盖里。
卡林则坐在门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他正用石头打磨着剑鞘上的家徽，以免之后惹上什么麻烦。
“卡林……”凯娜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们……真的能赢吗？”
“……听到你这么说，我松了口气，老实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也会怕死，怕输的正常人。”卡林难看地笑了笑，“而你总像之前那样绷着口气，我总怕你会撑不下去。”
“我这副软弱的模样就能撑下去了吗？”
“不好说，但起码能让自己舒服点，你说对吧？”
“手。”
时过境迁，卡林也多少摸清了些自己这位主子的性子。他把右手伸了进去，而女孩立刻用双手抱住了他的手掌。而这点小小的任性，卡林选择听之任之。
他从那件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礼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微型数据仪——这是他从“酒窖”号的控制台上强行拆下来的唯一遗产。
一道微弱的光束投射在胶囊旅馆的内壁上，光影中，尼德开斯克-1在缓缓旋转，被一圈厚厚的、布满残骸的轨道垃圾环带所包裹。
而在行星的引力井之外，远远的，在一个标示着“厄喀德娜小行星带”的危险区域，一个红点正在闪烁。
祖母伊莎拉给他的坐标，那只该死的“小猫”。
“那是什么？”察觉到光亮，凯娜微微探出了头。
“我们的目标，我们唯一有机会翻盘的希望。”
他们身无分文，负债六百万。他们被困在这颗星球的“阴沟”里。而他们要去的目标，却飘在冰冷、真空的宇宙深空。
“……可我们把‘酒窖’号’给了格里斯，”凯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们没有船了。”
卡林叹了口气，随后闭上了双眼。
“睡觉吧，凯娜小姐，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卡林·冯·瓦勒利乌斯自己都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在安慰凯娜还是在麻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