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哼一声，把目光移向别处，不过他很快就锁定了一个新目标。
“蒂姆！你个废物！你把什么东西扔到废料槽里了！？”
在传送带的末端，一个十六七岁大小的少年正在剧烈地咳嗽着，他的额头上冷汗直流。他显然是分错了材料，正惊慌失措地试图把那块沉重的合金板从里面捞出来。
男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恐吓的过程，他慢悠悠地走下监工台，电棍在金属栏杆上一路划过，嗞啦作响。
所有工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别看，”乔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卡林的身边，他低着头，压低声音说道，“那家伙刚在地下拳场输了一大笔钱，正愁没地方发火……那男孩算是撞在枪口上了。”
男人走到了蒂姆的面前，蒂姆下的浑身发抖，拼命地想把那块合金板给拖出来，但他越是着急，手上的力气就越小。
“没用的东西！”
男人失去了耐心，他猛地抬起脚，一脚踹在蒂姆的胸口上。
“砰——”
在外骨骼的加持下，这一脚的力道相当之大。蒂姆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踢飞了出去，撞在一旁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动静。
“咳咳……”他蜷缩在地上，咳出了一口鲜血。
然而男人似乎没打算就这么收手，他狞笑着上前，举起了手中的电棍。
突然，传送带上传来一声巨响。
所有人回头看去，传送带不知道为什么停机了。男人立刻扔下半死不会的蒂姆，冲到流水线附近查看情况。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来把流水线修好啊！”男人大吼着，他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哪个该死的往流水线上泼了水！”
卡林悄悄地把手中的杯子捏扁，不动声色地丢到了地上。然后他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来到了蒂姆的身边。
“你还好吗？”
“我没事……”
就在这时，“扳手”来到了卡林的身旁。他一把扶起了蒂姆，和卡林对视了一眼。
他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扛着蒂姆慢慢地向远处走去。
在修理好流水线之后，男人吵嚷着要找出泼水的那家伙。不过工人们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他也不能把每个人都打一顿。为了保持正常的产出进度，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了。
时间很快就熬到了晚上，凯娜和卡林在一天的分别之后总算是重新见上了面。
“今天感觉怎么样？”卡林笑着问道。
“着实感受到了钱有多难赚。”凯娜回以苦笑。
两个人肩并着肩，走向工资发放点。
然而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什么人排队领工资。柜台里的中年男人瞥了两个人一眼，在终端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分别给了两个人一张卡片。
“这个是？”
“工卡，你的工资都在里面。”
“我想要现金要怎么办——”
男人就像是见惯了一样，很不耐烦地解释道：“你赚的工资是‘港口工分’，不是帝国马克，只能在港口这附近花。”
“这——”
“哪个招工的人告诉你赚的是帝国马克了？自己没多问一句就别叽里咕噜的。”男人拉下了百叶帘，不再理会卡林。
“我们这是……”
“被耍了呗。”卡林无奈地耸了耸肩，“好了，让我们看看这能买到些什么吧？”
在港口商会里逛了一圈之后，即便是卡林也不由得眉头紧锁。
一包最劣质的营养膏要十个工分，而一间能容下两个人的宿舍则一天要四十个工分——也就是说他们今天算是白干了。
“现在怎么办？”
“嗯……总之先吃饱肚子比较关键……”卡林从货架上拿下两包营养膏，“住的话……我今天在厂房里还看到个不错的地方，应该能凑合挤一挤。”
“还行，起码不用露宿街头了。”凯娜无奈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卡林和某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低头一看，对方正是乔，他的手上正拿着一包高档的营养膏。
“真巧，你们也来买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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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过程中，乔了解了两个人的现状。大方的他很快就提出让两个人一起到他的宿舍来挤一挤。走投无路的两个人也没其他选择，便只能一同前往。
这个“宿舍”的条件要比之前那间蜂巢旅馆要好了些，不过也只有几个平方的大小，在放了一架双层床之后，房间里几乎就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简妮，爸爸回来了。”
“嗯……爸爸。”
从床上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乔打开了吊灯，两人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女孩大概十五六岁，不过十分瘦弱，两块脸颊都凹了下去。
“这两位是……”
“他们是爸爸新认识的朋友，暂时没地方住，和我们两个挤一挤，”乔慢慢地把女孩扶了起来，随后把刚刚买的营养膏递给了她。
“不好意思啊，我女儿简妮有灰肺病，没办法站起来迎接你们。”
是我们叨扰你们才对，”卡林微微行了一礼，随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似乎不太对，然后伸出手握了握乔的手。
“你们好呀——”简妮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她的视线很快停留在了凯娜伤痕累累的脚上，“姐姐，你是没有鞋子吗？”
“啊……是这样的……”
“那把我的鞋子给你吧？”简妮微微笑着，“反正我也走不了路了。”
她伸手去床下拿自己的鞋子，乔连忙替她拿出了一双破旧的帆布鞋子，递给了凯娜。
“孩子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实在是感激不尽……”凯娜接过鞋子，深深行了一礼。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卡林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有几年了，自从帝国占领这里之后，我们就没有了身份，只能在这里过日子。”
“没有身份……？帝国不是前段时间刚刚改革的，所有被征服地区的原居民可以重新申领身份吗？”凯娜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啊，但是申领的资格也是要排队申领的……”乔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这事儿我就在这里说，你们别往外传。”
“愿闻其详。”
“邦联还在这里的时候，这里的管理机构都还正常，可是帝国占领这里之后，就送了个伯爵过来当什么‘总督’……”乔边说边摇头，“那个伯爵自己不想管事，直接把执政官的名额卖出去了，然后这地方本来的黑帮大佬菲斯克就花钱买了下来，现在整个‘阴沟区’的管理机构都乱七八糟，也有人说是他们故意拖着让很多人没有身份，这样才好办法压榨我们这样的人……”
“该死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凯娜拉高了声调，愤怒地说。
“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乔苦笑着说，“反正邦联人来这也是赚钱，帝国人来这也是赚钱，只是大家赚钱的方法不一样，帝国人赚钱的方法更粗暴一点罢了。”
凯娜陷入了沉默，她咬紧了牙关，看起来相当愤愤不平。
“也就是说，这里的平民执政，同时也是这里的黑帮头目……黑白通吃啊。”卡林看向窗外，夜班的工人们正在陆续前往流水线，“这个港口和回收中心也是他的资产吗？”
“‘阴沟区’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资产，他甚至和上空的防御卫星都有联系……”
“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卡林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被扣押的那条“酒窖”号，“那个格里斯也是他的走狗吧。”
“也可以这么说。”乔看起来有点无奈，“有不少有‘难言之隐’的人会来到这里，然后防御卫星就会引导他们降落在格里斯的港口，他就可以借机勒索。”
“实不相瞒，我们就是这么中招的。”
“那还真是……”乔摇了摇头，“他向你们勒索了多少钱？”
“六百万帝国马克，下一周就要还十万，”卡林苦笑着说，“而现在我们一个帝国马克都还没存下来。”
“这一回他也实在是太狠了。”乔不由得感叹道。
“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啊……头儿？”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
“扳手”正站在门口，拄着他那根金属拐杖。
“新来的，和我去喝一杯吗？”
“……乐意之至，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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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酒吧，“别西卜的盛宴”——
在支付了十个工分后，傲慢的酒保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劣酒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们，“扳手”先喝了一口，随后用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替那男孩谢谢你。”
“如果我说，我是格里斯的奸细，今天早上只是在演双簧呢？”卡林略带调侃地说道。
“为此停了一条产线五分钟，那个吝啬鬼可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看来他还真是声名远扬。”卡林抿了一口酒，随后举杯向“扳手”致意，“再做一次自我介绍，我叫卡林，很高兴认识你，‘扳手’。”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来到这种地方。”
“我以前是别人的打手，后来我惹了点事，就只能跑到这种地方来了。”卡林说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
“扳手”审视地看着卡林，过了一会儿，他才缓慢地摇了摇头，“‘打手’？我见过不少打手，他们要么像盖卡那样脑子里都是肌肉；要么就像格里斯身边的那几条走狗一样，只知道听命令，你不一样。”
“所以你觉得我是干什么的？”
“你更像是那种坐在办公室里，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几百号人人头落地的‘先生’。”
卡林哑然失笑：“‘先生’可不会欠格里斯六百万帝国马克，更不会在这里和你喝这种连马尿都不如的酒。”
“你知道这酒马尿都不如，就说明你喝过更好的酒，‘先生’，”“扳手”微微一笑，“不过六百万，格里斯那家伙真是把你当肥羊宰了，这笔钱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总得试一试，”卡林耸耸肩，“我和我的朋友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分拣垃圾。”
“那只能是你的‘愿望’了，”“扳手”叹了口气，“在这里，正常的食物和水的价格都很高，医疗服务就更不用说了。在这里干得越久，欠的越多。”
“扳手”指了指自己的机械腿：“我这条腿就是在这里被一根失控的钢梁砸断的。我的医疗费是三十万，而利息是每天百分之五，我这辈子都要给格里斯当牛做马。”
“然后，格里斯会把这些油水的多少呈给菲斯克？”
“你才来一段时间，就已经对这些事情感到好奇了？”
“我只是好奇我的六百万最后会进谁的口袋，”卡林摊了摊手，“如果我注定当一辈子的奴隶，我总得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几号人吧？”
“哈哈……”“扳手”又喝了一口酒，“九成九，菲斯克同样也不是个好老板。”
“原来如此。”
“小子，”“扳手”突然前倾身体，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卡林，“你问了这么多，你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头儿，你想过换个活法吗？”
“扳手”愣住了，随后发出一阵响亮的干笑。
“换个活法？在这种鬼地方？”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你是想带我们起义吗？像那些愚蠢的热血电影一样？然后被菲斯克的执法队打得像野狗一样，挂在吊车上风干示众？
“我没那么伟大。”卡林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活下去，然后带我的朋友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扳手”将杯中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别把我的工人们卷进来。他们只是想混口饭吃，他们没有你那样的胆子，也没有拼命的打算。”
“扳手”站起身，转身离开。
而卡林默默地把最后一点酒喝完，也离开了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