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
赤焰城王宫的议事厅,总是弥漫着一股昂贵但略显沉闷的雪松香气,据说是某位有品味但显然预算超支的前任大公,为了掩盖老建筑偶尔返潮的霉味而特意命人熏染的。
鎏金的烛台在巨大的橡木长桌上投下温暖却摇曳的光晕,将内务长拉斐尔的影子在华丽的地毯上拉得忽长忽短,活像一出经费紧张的皮影戏。
十八岁的长夜,她握笔的姿势还带着点学院派的青涩,却努力挺直背脊,试图摆出符合大公身份的沉稳模样,只可惜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下意识轻咬下唇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拉斐尔卿,”长夜将羽毛笔轻轻放在墨水瓶旁,声音清冽得像山涧被晨露洗过的溪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份征兵法案,我不能批准。十六岁的兽人少年,大多还在跟着父辈学习狩猎和锻造,强行征召入伍,会断了无数平民家庭的生计和传承。至于加征贵族税……”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份报表上“平民赋税”那一栏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去年荒原魔族突袭,城郊的农户损失惨重,许多人家连过冬的粮食都成问题。此刻再加重他们的负担,无异于雪上加霜。我们不能这样做。”
拉斐尔猛地抬起头,银白的鬓发在烛光下闪过一丝冷光,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写满了的不赞同:“大公!恕我直言,您太过心软了!”
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在空旷的议事厅里显得有些突兀,“国库空虚得像被地精洗劫过的仓库!边境的骑士团兄弟们,连替换破损的铠甲和补充训练用的箭矢都捉襟见肘!”
他的言语越来越激昂:“难道这一切,要指望那些终日只知道在田地里刨食、脑子里只装着面包和苹果酒的平民来填补吗?他们懂什么国家大事?”
“他们能安安稳稳地种地,全靠我们贵族在前线流血牺牲,守住城池!优先保障贵族的利益和战力,才是赫利沃斯公国存续的根本之道!”
“您错了,拉斐尔卿。”长夜的语气骤然冷了几分,她站起身,深红色的裙摆拂过光洁的地板,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没有平民辛勤耕种出的粮食,前线的骑士们要吃什么?没有平民纺织出的布匹,我们所有人要穿什么?”
长夜面朝眼前这位公国的老臣,语重心长地说:“拉斐尔卿,您跟随先父南征北战多年,阅历远胜于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公国真正的根基,从来都不在宝库里的金银,而在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汗水浇灌土地、用双手养活整个国家的平民身上。”
议事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仿佛连烛火跳跃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两人的影子被投射在挂满历代大公肖像的墙壁上,如同两道紧绷的、随时可能断裂的弓弦。
拉斐尔张了张嘴,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发现那些惯用的、关于“贵族荣光”与“必要牺牲”的大道理,在少女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前,竟然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他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将所有的愤懑憋回肚子里,手指更加用力地攥紧了那份报表,昂贵的羊皮纸被他捏出了深深的、难以抚平的褶皱。
直到长夜转身离开,裙摆的流苏不经意间轻轻扫过他那擦得锃亮的靴尖,拉斐尔才猛地回过神,积压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烈酒,瞬间涌上头顶!他狠狠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面上!
“砰——!”
桌上的鎏金墨水台和几个精致的瓷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哐当”碰撞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格外刺耳。
回到自己那间奢华却莫名让人觉得压抑的办公室,拉斐尔“啪”地一声将那份碍眼的报表摔在名贵的红木书桌上,震得桌角的宝石镇纸都晃了晃。
胸腔里的怒火像一团烧不尽的野草,疯狂地窜动,灼烧着他的理智。他一屁股瘫坐在柔软的天鹅绒高背椅上,目光阴沉地望向窗外——王宫庭院里,那些精心栽培的蔷薇正在夜色中肆意绽放,浓郁的花香仿佛能透过玻璃窗渗进来,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烦躁。
眼前的繁华景象,莫名地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回忆的过去——那是在贫民窟度过的、冰冷而肮脏的童年。
他仿佛又能闻到那股混杂着垃圾、污水和廉价麦酒发酵的酸臭味,感觉到那些穿着破洞粗布衣的平民孩子追在他身后,朝他扔着泥块和石子,嘴里大声嘲笑着“没爹没娘的野种”!
如今,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智慧”,爬到了内务长的高位,穿上了丝绸礼服,出入王宫,却要被一个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尝过饥饿滋味的小丫头片子,当面教训“要体恤平民”、“要关注民生”?!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最可笑的笑话!
“明明……明明是我跟着老大公平定南方叛乱,稳定政局!明明是我在魔族偷袭时,守住了南门的粮仓,避免了饥荒!凭什么?!凭什么她长夜一继位,就能对我指手画脚,否定我的一切努力?!”
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不甘的低语,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沉甸甸的、绣着金线的钱袋——里面装着刚领到的、鼓囊囊的俸禄金币。
指尖感受到金币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听着它们相互碰撞发出的、令人愉悦的清脆声响,他焦躁的情绪才勉强被压制下去一丝,但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名为“不公”的怒火所淹没:
“她生来就是公主,住在象牙塔里,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凭什么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不懂平民?!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国家,难…难不成是为了……为了我应得的地位和财富吗?!”
就在他内心激烈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自己的怨念吞噬时——
“喵嗷~~”
一声慵懒而绵长的猫叫,突兀地从他那张豪华的四柱床底下传了出来。
拉斐尔猛地一愣,警惕地低下头。
只见一只黑猫,正迈着优雅步伐,从床底的阴影里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
它那双如同上好琥珀般的猫眼,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哪来的野猫?!侍卫!侍卫呢?!”拉斐尔下意识地厉声喝道,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装饰华丽的短剑剑柄上。
然而,黑猫却突然张开嘴,发出的不再是“喵呜”声,而是一个带着几分慵懒睡意、软糯悦耳却又莫名透着蛊惑力的女声:“哎呀呀~~看起来,我们尊贵的公国内务长大人,此刻的心情相当不美丽呢~是工作不顺心,还是被哪位不懂事的上司给气到了呀?”
拉斐尔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指一抖,差点把短剑抽出来!“你……你是什么魔物?!竟敢擅闯王宫重地!”